“瞧妈妈这话说的。”张妈妈话音一落,细细密密的竹帘子被挑开,辛夷端着琉璃烫花小碗进来,其中是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我这话说的不对?”张妈妈细长的眉吊着,一脸肃色的盯着辛夷,又带着些挑剔的打量后边儿随着进来的桂枝。
辛夷放下红豆粥,笑意盈盈:“妈妈教训的对,奴婢是觉得赵家两位姑娘果真是和善待人,这不,妈妈在外边几个月,刚回来就惦念着。”
“小蹄子就是嘴巴厉害。”张妈妈高昂的扬了扬下巴,啐了一口,又斥桂枝,“看你这身儿衣裳,哪里有姑娘身边贴身丫鬟的模样,就不用比对赵大姑娘身边的安枝了,单比辛夷,你简直就像在泥里滚了两圈的野丫头。”
桂枝向来脾气烈,闻言忍不住冷笑了声,扬声道:“赵大姑娘身边好,可惜妈妈只能屈居在咱们这玲珑楼里,委实可惜,只不知方才妈妈有没有也向赵家两位姑娘问了安……”
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辛夷眼疾手快的捂住嘴,胡乱扯了两句便拽着桂枝出了门。
留下被说中心思,一脸尴尬的张妈妈。
五娘笑了笑,捧着烫花小碗,不紧不慢的舀着红豆粥,长长的袖摆掉下来,露出半截洁白如玉的腕子。
“妈妈勿见怪,你也知道桂枝素来心直口快,之前几个丫头还都挂念着妈妈,妈妈一去几个月毫无踪信,生怕你路上出什么意外。“
“老家事多了些,办起来就费了些时日,”张妈妈暗地憋气,满脸尴尬的笑道,“老奴有事正想燥着脸求一下姑娘。”
五娘面上有些惊讶,心里却暗道了声“来了”。
张妈妈讪讪的搓了搓手。
“这次回乡老奴见着家里的小孙女,做事麻利,生的也勉强看的过去,只是家里生计艰难……”顿了顿,张妈妈才继续道:“不知可否让老奴这小孙女也进府伺候,做些粗活就成,免得她小小年纪就为生计奔波。”
说着话,张妈妈抹了抹眼角的泪,“老奴看着那丫头日夜都不停的做绣活补贴生计,这么熬下去,早晚得将一双眼睛生生熬坏了。”
“这事儿你刚才可有同老夫人提过?”
红豆粥吃了半碗,五娘将小碗放在几案上,口中亦是揣了几分唏嘘。
“提了,提了,老夫人说,这事儿五姑娘拿主意便是。”一听五娘的意思,张妈妈欢天喜地的擦干眼泪,忙是说道。
五娘不禁嗔笑道:“什么叫我拿主意便是,丫头进了府又不定是待我这院里。”
余光觑见张妈妈神色微变,五娘这才续道:“左右不过一个丫鬟的事,又有妈妈作保,自然是没问题了,对了,名字是……?”
张妈妈忙答了声“是叫芳草”。
“嗯,芳草。”五娘慢慢念着这两个字,嘴角翘着,笑容却未达眼底,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
上一世就是因为芳草,她将桂枝赶走了,甚至后来芳草都渐渐取代了辛夷的位置。
思及过往,五娘的目色渐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先让明月教半个月规矩,等都记住了学会了,再领过来给我看看。”五娘漫不经心的擦着粉色指甲,似是一如既往的骄横天真,见机开口打住了张妈妈的话。
……
又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了张妈妈出去,桂枝探着脑袋笑嘻嘻进屋来。
五娘乜了她一眼。
桂枝也不怕,“那个小丫头个头小小的,瘦不伶仃,站在那儿摇摇晃晃的,一阵风都差不多能将她吹倒,而且穿的衣服也不合身,上面都有好几个补丁呢!”
语气中带着些同情和怜悯。
五娘笑道:“那便去管家那里拿两套衣裳过来,你们若有之前未怎么穿过的,瞧着尺寸合适也让她先将就一下。”
上一世五娘被张妈妈说动,当时就让她领着芳草进来看了看,见到的是一个面黄肌瘦,怯怯诺诺躲在张妈妈身后的小女孩儿,头发干枯发黄,眼底泛着淡淡乌青。
那时想到张妈妈所说的日夜做绣活,涌出的同情自然比此时桂枝更甚,并且还赏了好些金银锞子。
结果呢,不过是白白喂了白眼狼。
孟五娘深恨自己上一世的眼不明心不清。
张妈妈带着芳草一路而来,前者身上干干净净,后者却是满身邋遢,更兼疲劳困顿。
不过便是为了激起五娘的同情心罢了。
……
转眼又过一日,到了八月十三。
天高气爽,白云叠迭。
孟府门外早已停好了两辆马车,皆是青花底纹,双轮单辕,前方驭两匹健壮骏马,车厢上方缎布上绘着精致的缠枝花卉,两侧则是栩栩如生的游鱼。
马车两侧站着十几个丫鬟婆子。
待过了辰时三刻,漆红气派的宅门内,一行人步履缓慢而出。
正前方的正是孟老夫人,一身丁香色滚边撒花灰缎面对襟褙子,满头银发上面簪以两对点翠朝阳挂珠簪,此刻正由徐妈妈搀着上第一辆马车。
后面的那辆略宽敞些,便是坐了四位姑娘。
五娘倚在马车壁上,闲闲打量过其余三人,只觉得今日真是各绽其芳。
孟六娘穿着一身湖蓝色的纱罗长裙,外罩月白色珍珠衫,皮肤细腻,眉形柔美,两侧耳垂悬着的翡翠耳珰,衬得整个人清新雅致。而赵清媛是秋黄色薄纱高腰裙,上面绣着繁复细致的花叶,发上梳着流行的单螺髻,坠着点翠嵌蓝宝石簪,阳光落在她柔美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动人。
赵婵娟打扮的与赵清媛有些相似,水粉色高腰裙,相同的薄纱料子,花纹则是朵朵栀子花,配着耳垂上不断晃动的玲珑珍珠耳饰,虽是容貌不及其姐,却也有几分可爱纯稚。
至于五娘自己,湖兰色百褶裙,掺金珠线穗**绦,配以点缀着的粒粒小珍珠,杏眼娥眉,腮骨微丰,经过一早上辛夷与桂枝的巧手打扮,活泼又不失明媚。
孟府位于禹州城东,而陈府却坐落城西,马车一路穿过宽马、东市等四条街路,五娘等人坐在车内,只听外边儿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五娘侧过身,掀开马车右帘往外看,恰好一辆青幛马车缓缓而过,后面又紧跟两辆,而马车两侧标着细小的徽记。
六娘在她身侧探头,“咦”了一声,“是于家的马车呢!”
笑了声,回过头来,六娘笑嘻嘻的问赵婵娟:“姐姐可记得于家?”
赵婵娟一愣,回味着六娘神色,脑中急转,最后恍然大悟,笑得前仰后合,:“怎不记得,可是两年前与五娘因一个钗子打架的于秀娘的那个于家?”
说着话,赵婵娟一扬下颚,睨着五娘,“今天五娘你可要好生护着头上钗子,免得再被人抢了去,打架又打不过,平白的丢你们孟家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