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不待华城的花开败,我便踏上了北去的车撵,从东南边陲的华城到京都,一路走走停停竟是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这一路上玟帝的人对我也还算客气,临近京都秋风秋雨湿了大半的和国,胜败参半的草木沿路蜿蜒,纵是踏上这条路无怨无悔,但面对不知所谓的未来,却不可不悲。
我还记得千城曾同我说过,他最爱京都的万家灯火。可我却觉得与华城温润相比,京都的萧索是喧闹的街市掩盖不住的。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千城带我登上华城北面最高的城楼。他告诉我他四岁时,也是这样一个初夏。他父王告诉他,要他登上那个最高的地方,成为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人。
千城告诉我,他父王的话当时他并不感兴趣,真正吸引他的是是京都夜幕降临时的万家灯火。
那次我与千城,一同站在在华城的城楼上,从第一盏灯挂起到最后一盏灯熄灭。
我还能记起那晚千城拿出那块兵符时我的震惊,千城问我用这兵符做聘礼,让他为我打下这天下可好。当时的我有些手足无措,泪水不住地落,不知是不是为了千城又或许是我们所有的无奈。自此这万家的灯火,就星星点点的梦交织成无限轮回的网,网住了千城网住了我。
如今我来了这京都,自是要替他看看这十里烟火。
冽冽的西风吹透锦缎披风,许是因这天气的缘故,京都的街市上人大多都行色匆匆,我一路兜转来到来时的城门口,刚想登楼却被守卫拦下了:“这位小姐,此地严禁闲杂人等入内。”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这么冷,万一病了可怎么好!”听了守卫的话,莫雨便借势将我拉到一旁劝我回去。
“莫雨,我要替千城哥哥再看看这京都的灯火,我要替他看看这景色是不是还是如他旧年所见。”
“可是,小姐要怎么要怎么上去呀!”
我随手掏出了一瓶药来,莫雨与绯月眼色皆是变了颜色。
莫雨跪在了我脚下,哀求道“小姐,莫雨求您不要,这药用不得,求您了!”
这其实是我近来调制成的一款香,或者说是一种毒。虽说是毒却只能毒倒自己,闻到此香者如鬼魅附身,一时三刻内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对施用者伤害大一些罢了。
自母亲走后,爹爹就命我拜入云台子门下学习医术,这些年来我已然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师父不是世俗之人,所收弟子也皆是求仙问道之人。而我人不在江湖,许多人自然也不知师父有我这样的徒弟。
登上城楼此时正是夕阳已经完全坠入地面,风吹的人心里发寒,城中钟楼报时的钟声真切的响了几次,此时陆陆续续有灯火亮起,不多时灯火相连星辉流转。正中那座巍峨的宫殿威严而肃穆,不过明日也就是我的囚笼了。
如今我就站在这儿,也许用不了多久,千城也会站在这里,我知道他定是站得比我要高。只是到那时这风景是不是依旧如斯,或许是毁灭,亦或许是重生,可于我而言又是什么呢?
城楼的角亭上立着几个人,当中一个注意到了这边,许是因为距离稍远我并未看清楚那人容貌,只见他一身深色铠甲融在夜色里,右手按着身侧的佩剑,高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
“阁下不必关心我是谁,我本是一时兴起想要看看这灯火,烦请阁下不要见怪!”我朝那人俯身向他行了个礼,解释道。
那人见我不过是个女子,想着许是哪家的小姐心血来潮来这城楼上附庸风雅。将刀剑入鞘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只是还未到我跟前便顿住脚步,右手紧握微微有些颤抖。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刚才激动,“怎么是你!”
我自华城而来,这京都不该有识得我之人,我想怕是认错也未可知,便朝着那人道“阁下想必是认错人了,小女子初到京都,在这京都也不曾有熟识之人。”
“不识得,还是真是贵人多忘事~只是你这歹毒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人一步步上前来,身边的绯月已然拔出了剑,一时间气氛尴尬的很。
若是在华城,此刻我定然会等那人走进,将事情分辨清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人一身铠甲立于这城楼之上,怕是有些身份。我初来乍到,且地位尴尬,虽然算不得四面楚歌,也是左支右绌。
我快步转身下了城楼,离了这是非之地。隐约间听到身后有人道“殿下费心将她接到京城,就这样放她走了?”
那刚刚凭栏远眺的地方赫然站着那位身着铠甲的男子,千万次想象过相逢后的场景,或高声质问或沉默以对。却从未想到再见时就连最平和的对话都无以为继,曾有那么一刻翾璟想着将她拦下,终究没能鼓起勇气,此时的翾璟是困窘是无奈亦或是愤怒更多的是这些情绪的交织,说来连他自己都不懂。
他曾无数次站在这座城楼上远望城中风景,却从未有一次如现在一样什么都看不到。滚烫的记忆交织着苦痛潮水般袭来,让人避无可避。
自那日回来,那个男子的声音便一直萦绕在我脑中,听她说话时的语气像是恨毒了我。若真是识得我,那也应该是丢在我残缺的记忆中了。
我问绯月道“你可识得那日城楼上的男子?”
绯月一脸警惕道“天太黑,未曾看清!”
我看看莫雨,他脸上的神思有些慌张,我知道那人我之前定然熟识。我淡淡道“那莫雨呢?可有看清?”
莫雨有些慌了神,只是她到底是心思浅些,他看了看绯月,对我道“不曾~”
绯月见我起了疑心,便对我道“绯月确实不曾看清,不过前些年小姐在华城救过,玟帝的大皇子,后又由侯爷送入京都。或许是他~”
莫雨在一旁低着头不做声。
我道“我同他有什么瓜葛?他为何那日如此说?”
绯月借着道“可能是觉得主人与小姐利用了他。”
绯月这样说定是受了千城的授意,她说的倒也是实话,只是隐去了中间的一些曲折。
如今和国之人,无一不道翾璟是位战神王爷,十六岁出征高昌,一战成名。
只是这事情的全部,远非如此的平和。
事情发生在我十三岁那年的春天,那年紧邻和国南部的高昌兴兵来犯云州。要说高昌国小兵力也算不得强,玟帝便派了抚远将军前去平定。
本想着不日便能将战事平定,不料高昌取道临州,几日便攻下了云州。
玟帝疑心抚远将军通敌,罢其将军一职,由永靖将军接替。只是永靖将军,无论从统兵作战还是军中威望均不如抚远将军。故战事一直胶着。
那年初夏更是又不少难民涌入华城,城外的粥铺加至十几个,却还是杯水车薪。
华城的街市上流落着很多的灾民,绵延的战事剥夺了他们的家园、离散了他们的亲人,让他们如鸟兽一般迁徙。
后来翾璟随军出征,战事也变得明朗起来,我当时每日都盼望着能同她见上一面,问他过的好不好。
约莫过了一月有余,天气烦闷得很,我在屋里呆的有些烦闷,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便想出去走走。
我催促着莫雨将我那身墨绿色长衫拿来,夏日但也不能少了生气,墨绿的长衫大抵衬得上午后的热气。
莫雨磨蹭了半天才支吾着道“老爷吩咐近日战事连绵,不许小姐出去。”说着莫雨就红了眼,她道“小姐~凌少爷怕是出事了~”
莫雨口中的凌少爷便是翾璟,那时我称他阿凌。我将他从赌坊带回后,他病了许久。我想他的伤大多是为我挨得,又加之我心善,所以便每日去照顾他。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他躺在那看了我许久,随后便笑了起来。
他同我道“是你?”
我当时年纪还小,最爱同人玩笑,我道“什么是我?是煮药换药还是伺候人?不知你说的是哪样?”
“我是说那日在赌坊救我的原来是你~”
他只道我那日救了他,却丝毫不提他这一身的伤,却是因我而来。我同他道“不用急着谢我,你该想想怎么报答我才是~”
话一出口我便觉出不妥,他会在赌坊被人当做玩乐的对象,身世定然也是有些凄惨。我这样说,想必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却好似不在意,对我淡淡道“小姐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我如今又的就只有这条命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闲来无事我要你性命作甚~”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又道“我叫南宫重帘,你叫我重帘就好~你呢?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我是个孤儿,师父虽在雪地里捡到我,却也未曾给我取名。”他道
我也不知道是他过于特殊,还是我的谈话方式的问题。他每次的回答,总能让我尴尬不已。
我道“既然我救了你,那~单嘶凌碧雾,风颺入青云。九皋空顾侣,千里会离群,叫你阿凌可好?”
他也没考虑,直接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