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的秋天,一身黑衣,提着公文包。
好久没回来过这个城市,大街上的梧桐树明显又多了很多,所以马路上的叶子垫得更厚了,梧桐树的叶片宽大而又干枯,所以踩在上面感觉有些酥软,“莎莎”的清响,像是心碎的声音,这让我些许的压抑和难受。所以我回家时动作很慢,尽量不去踩被叶片覆盖着的区域,路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没办法,我天生就是这么敏
感,敏感到不想去接纳一点无中生有的伤悲。
梧桐街的尽头就是我曾经的家,我家对面就是“梦幻国度”,这是一间酒吧,我曾经在这里浪荡过,疯狂过,成为这里最闪耀的一颗星。不对,还有他们,我们曾在这里缔造了九零后最美的音乐,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到了梧桐街的尽头,敲了敲家门,然后一个男孩把门打开,男孩冷峻忧郁的脸立马变得惊喜起来。
“夏铭!你回来啦!”
2
秋辰是个跟我一样爱音乐爱文字的男孩儿,我很脆弱,但他其实比我更脆弱,在我眼里他是个作家、音乐人,而事实上他仅仅是个无业游民。
两年前,他搬到我家,听妈妈说他是我爸爸的姐姐的表弟的儿子,要听我妈这么说,没准我跟火星人都扯得上亲戚关系。秋辰是个值得同情的男孩,他父母在他出生时便已经离婚,还抛弃了他,所以他是被他奶奶养大的,然后他奶奶也去世了,妈妈就让他搬到了我家。
这个男孩搬到我家后,我发现我跟他出奇的合得来,原以为还可能与他发生矛盾,好在这些都是多余的。我们都爱音乐,喜欢写作,他在音乐和诗歌的造诣上远远超越了我,我甚至不敢相信,他仅仅才比我大一岁。他写的歌和和诗,如果你不知道是秋辰写的话,可能你会认为必定是一个老迈、饱经沧桑的艺术家写的。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厉害,他说:“因为我是个习惯了黑暗和孤独人。”
是的,秋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有靠安眠药才睡得着觉,如果他不吃安眠药,夜深人静时,你总会看到一个寂寞忧伤的男孩在阳台上望着天,他看着天的姿势是绝望的,不是那种在荒漠里被抛弃的绝望,而是在茫茫人海中迷失了方向的绝望,后者的绝望更加残忍。
我时常在半夜起来陪他一起仰望天空,我总问他:“辰,天上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你在看什么?这么仔细?”
他说:“我看见了自己,我在找一个答案,我想看清自己的心。”
每次他都是这个答案,每次这个答案都令我沉默,这个黑夜里的王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找到答案了,
我说过,因为他仰望天空的姿势是绝望的。在绝望之中寻找答案,成功率几乎为零。
3
喝着热咖啡,看着这个电脑面前专心码字的男孩,回想以前的种种都令我无比心酸,我也曾无数次的试过去改变他、拯救他,可他始终挣扎在痛与绝望的深渊,搞不好连带我都会陷进去。
我问他:“我不在的这些时间,顾林和于馨怎样了?”
他一边打字一边回答我道:“他俩,还在老地方,顾林现在是那儿的头牌。”
老地方指的是“梦幻国度”。
“你呢?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
秋辰突然停止打字,“我?呵呵,我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
听到他的回答我很疑问:“什么!?什么没有共同语言,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秋辰没有回答,一直在打字。
我很生气:“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曾经是这里的金牌组合,是这里的一个传奇!”
这个组合的名字叫做———梦幻天堂
4
我死命拉着秋辰陪我去梦幻国度,想去寻找一些美好的回忆,美丽的,刺激的,属于“梦幻天堂”的。
抓着熟悉的门把手,刚一推开门,震天的音乐把我们吸进这个充满激情、汗水、迷幻与个性的巨大旋涡,所有的人在疯狂的音乐中手舞足蹈,挣扎沉浮,五彩闪烁的灯光在转动,世界都快要疯狂一般,摇滚乐的律动荡起了所有人的心,没有人不为之疯狂。
很快我们就发现了在舞台上抱着吉他猛甩头发的顾林。
我们曾经是一个组合,曾经的我也是如此疯狂,我们的歌,从来都是这么有个性。顾林是我的好朋友,跟我和秋辰一样,都是音乐的狂热份子,加上于馨,就是我们这个组合,四个人,我们曾经是这个城市骄傲,用毫无杂质的歌声唱出了属于九零后的放荡不羁和青春热血。
我看见了谁!于馨!
于馨穿着火辣的超短裙和半透明装上了舞台,顾林在疯狂的甩着吉他,她在一边热舞,无比的性感妖娆。
嗨了!没有再去管在吧台喝闷酒的秋辰,我已经完全沉没在这片疯狂的大海之中。
摇摆!摇摆!摇摆!摇摆!
刺人心魄的电吉他声音被顾林弄得起伏不定,我们的灵魂仿佛也被这个声音所控制,任由它刺穿,再刺穿。
……
随着最后连环敲打的鼓声和一次清脆的鸣响,顾林和于馨的表演结束了。除了秋辰,整个酒吧的人都在为他俩鼓掌欢呼。顾林和于馨朝着大家鞠了一躬表示谢意,顾林在低头时敏感的捕捉到了我,发现我也在酒吧内。于是他又拿起麦,看向我这个方向,大声道:“大家还记得夏铭是谁吗?!”
“记得!”
人群内,声音如潮水般的涌现出这个两个字。
霎时间,我好感动,虽然我曾经在这里闪耀过,毕竟两年了,我都再没出现在这个城市中,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应该说,好像并没有被人忘记。
顾林依旧拿着麦看着我高呼:“我们曾经的金牌作词人和主唱!!夏铭!他回来了!”
话一说完他便用手指清晰明了的指向我,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我,无数双惊喜的眼神扫在了我身上,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掌声,比之前的更强烈,然后所有人开始高呼:“夏铭!夏铭!夏铭!夏铭!”
真的是受宠若惊,此刻我已经没有办法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只有登上那个熟悉得舞台,拿着本该属于我的麦,思绪万千,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我”
然后观众都安静下来了,气氛变得很凝重,出奇的安静,只是想听清楚我要说些什么。
我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两年了,真的很抱歉,由于我的出走让梦幻天堂这个传奇的组合解散,在这里,我要跟大家真挚的说一声抱歉。”于是我朝台下鞠了一躬。
“现在,我回来了,大家说,梦幻天堂该不该回来!”
如我所料,台下没有人说不该。
秋辰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我在台上的一字一句,感受着场面气氛的变化,放下酒杯,终于动容了。在梦幻天堂的日子,是他记忆里最快乐,最高兴的日子,无限制的追求音乐,不用在夜里忧郁,把时间都用在这里浪荡!随心所欲的唱!
在我述说完一切后,秋辰安安静静的登上了台,顾林和于馨诧异的看着上台的秋辰,据他们的记忆,自从一年半以前那件事发生后,秋辰就再未上过台唱歌。秋辰没有在意顾林和于馨诧异的目光,只是安安静静的走上台跟观众鞠了一躬。
观众在为他鼓掌,然后振奋的高呼:“梦幻天堂!梦幻天堂!梦幻天堂!”
我们四个听到观众的呼喊像是着了魔一般,顾林拿好他的吉他,于馨让人搬出了她那架雪白的钢琴,台下有人递了把小提琴给秋辰,秋辰接过,我拿好麦,屏气凝神,灯光骤然熄灭,全都集中在了舞台。
钢琴声响起,所有乐器奏响,我的歌声开始飘荡,那首我们组合的代表曲《梦幻天堂》我作词秋辰作曲
。
我们一起流浪
我们一起放荡
在漆黑的夜里
在吵闹的大街
我们是光
我们在亮
亲爱的孩子
不要总略带忧伤
跟着感觉疯狂
跟着音乐释放
我们年轻的梦想
荡漾在青春的故乡
那里是梦幻的天堂
我们一起流浪
我们一起放荡
…………
时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歌,同样的灯光,同样的表演人,时空就这一瞬间与过去吻合,完美的吻合。
5
我们都太怀念曾经了,从第一首歌开始便停止不下,一直唱到凌晨两点,观众都已经走完。
我们四个在吧台喝起了酒,表情很悠闲,灯光是微弱的蓝色,可依旧能隐约看到我们的泪痕,是的,我们都唱哭了。我们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了,以为自己早已在黑暗中变成一块散发阴冷气息的坚硬岩石了,但是我们发现,我们仍有柔软敏感的地方,经不起触摸。
我们以黑夜为自己华丽的外衣,以疯狂作为手中的利刃,斩杀孤独,掩盖脆弱,毕竟我们,仅仅只是孩子。
至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只是喝酒,我一直喝一直喝,只想用酒精麻痹自己直到到迷茫、恍惚。
顾林终于率先说话了,他说要去上厕所,留下我们三个。于馨看到顾林走后一下躺在了秋辰的怀里。
“秋辰,我喜欢你,我爱你,能抱抱我吗?”秋辰把她扶起,“你醉了。”
于馨一下子吻住秋辰的嘴唇,秋辰似乎并没有反抗,
神经麻痹的我似乎并没有被这个场景触动,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但过了五秒后,秋辰猛的一下子推开她,用手指着她,“滚开!你这个臭婊子!”
于馨也清醒了过来,她被秋辰推到了地上,哭了起来,痛苦的抱怨秋辰
“秋辰,你是个懦夫!懦夫!”
令人完全想不到事情发生了,秋辰拿起酒瓶子,朝着地上的于馨扔去!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微弱蓝色的光全都变成了刺眼的红光,透过模糊光影,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眼中,是顾林,他的脸没有表情,也许是由于灯光的原因,他的眼睛是血色的。
不!!!
只听见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我紧紧闭着眼,不敢目睹一切,然后我感到一阵猛兽跑动刮起的风从我身旁掠过,随后便是厮杀,两条沉寂已久的猛兽在厮杀。
杯子,酒瓶,花瓶,能碎的东西都碎掉了,满地的玻璃渣子,空气中飘荡着血腥的气息。
我感觉自己好无能,好无能,我怕那两条猛兽随意刮起的气浪都会把我掀飞,我只有无助的抱起血泊中的于馨,然后大哭,哭到晕厥,同于馨一同倒在血泊之中。
记得那时我还做了个梦,我梦见我们四个安详的舞台上在梦幻国度唱歌,我对着她笑,他对着她笑,我们都在笑。
然后一下子场面就转换成了地狱,无尽的深渊,于馨被恶魔抓走了,她在向我伸手求助,我努力去拉她的手,竭尽全力,可始终抓不住,我向秋辰和顾林求救,可他们俩打在一起,
无论我怎么呼喊他们还在打斗,不知顾林哪里拿出的一把刀捅进秋辰的肚子,秋辰也是,一刀刺进了顾林的肚子。
看着于馨被恶魔带着,看着顾林和秋辰死在对方的刀下。
不!!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6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家中,熟悉的枕头、被褥。时间是早上十点,刚好是事情发生后八个小时,我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头,酒精的刺激还残留下一丝余痛。昨晚的一幕幕像电影般在我的大脑里回放,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酒精麻痹不了我的记忆,完全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我迅速起床跑到楼梯口,看见秋辰在电脑前安详的码字,大呼了一口气。
然后我急促的跑下楼梯,一把拽起秋辰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于馨?!她只是个女孩子!”
我看清楚了秋辰的脸,不是以前那样俊美,而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反抗,任由我拽住他,只是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看着我。我真的很无奈,怎么可能会对他动手,于是狠狠的将他放下。
秋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一脸淡然,告诉我道:“于馨在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迅速拿起衣服往医院赶。
找到了于馨所在的病房,于馨安然的睡在病床上,顾林也在旁边,他也受伤了,右手还打着石膏,吊在胸前。
于馨还在沉睡当中,顾林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走过去安慰顾林。
顾林对我说:“铭,谢谢你,我们四个人当中就你最单纯了,有些事你不用去了解,答应我一件事。”
我从他的语气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说:“铭,我想让你替我好好照顾于馨。”
我答应了他,随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兄弟,我会一辈子记住你这个兄弟,当然,还有秋辰。”
他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那个,我先出去一下,你先在这里看着于馨。”
然后他就出去了,如我预感的那样,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这里照顾了于馨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于馨醒了,他问我顾林呢,我说他回老家了,先让我在这里照顾她。然后她又问我秋辰的情况,我说他一直在家,没有来。她笑了笑,便再也没有说话。
当我第四天再去看望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病床上有一封信;
夏铭,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对不起,
不要怪我招呼都没打就离开,因为我已经没有必要打什么招呼了。我知道顾林走了,也许我们永远不可能跟他再见,而我们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替我转告秋辰,我真的爱过他,爱到疯狂。
于馨
7
回家后我把信交给了秋辰,秋辰看完后终于还是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我感觉他好像从未这么无助、惶恐过。
那天晚上,秋辰没有再去阳台上仰望天空,而是早早的就睡了,晚饭都没吃。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起床了,透过秋辰卧室的门缝,他还在睡觉,平躺在床上,被子盖住他的身躯,只露出一张安详的脸,我没有去打扰他。
直到下午三点,他还没起床,这让我恐惧起来,似乎也是预感到了什么,我迅速跑进他的卧室。
冲他大喊:“秋辰起床!”
他没反应。
于是我使劲儿摇他,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8
秋辰的葬礼十分冷清,只有我和我的母亲,在他的葬礼上我也哭了,在母亲的怀中,我哭得好惨。
9
秋辰的死因是服用安眠药过量。
我,秋辰,顾林,于馨开始被这座城市遗忘,梦幻天堂开始被人遗忘。
虽然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至少我看得出,
秋辰其实爱于馨的。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遍了这座城市,走过了曾经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唱过我们一起唱过的歌,那些只是属于梦幻
天堂的回忆。
又过了一个月,没有了顾林和于馨的梦幻国度终于还是破产了,这个承载我们无数美好回忆的酒吧也即将要被这座城市遗忘。
我想我真的该走了,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看到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我觉得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而我一个人迷失在这个水泥森林里。我知道当人们散去之后,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这是座空城。
10
飞机升空的一刹那,我知道
我要离开了。
透过飞机的窗户,我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城市的面貌,繁华而苍凉。然后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直到它变成我眼里的一个缩影,像是一块疤痕烙在心中。
抬头望向周围流动的云层,泪水已经淌了出来,模糊了双眼。玻璃窗户上突然浮现出他们三个的面孔,没错,他们是在笑,笑得那么单纯、天真。然后我也笑了。开始幻想着我们手拉着手像从前那样,一起在舞台上唱歌,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起手牵手坐在楼顶看日落……
带着我们曾经在一起的一切美好回忆,永久的离开这座将我们遗忘的城市……
然后飞机追着夕阳的方向,逐渐消失在天际。《梦幻天堂》在南方的天空响起:
我们一起流浪
我们一起放荡
在漆黑的夜里
在吵闹的大街
我们是光
我们在亮
亲爱的孩子
不要总略带忧伤
跟着感觉疯狂
跟着音乐释
放
我们年轻的梦想
荡漾在青春的故乡
那里是梦幻的天堂
…………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