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目睹了楚服放肆无忧之态的他,年仅十二,垂髫之龄,许多事尚且不能细细想之,后来再大些,每每暗思起此事,便又能思量起许多。料想,她虽高居后位,但终归是个年轻的闺阁女子,骨子里的天性于深宫之中尚未泯灭,往日她端坐大殿,享众人朝拜,纵使生性顽皮也不得轻易表露,压抑克制了甚久,方于除夕那个寒雪之夜借着酒劲发作了出来,且在他的面前,是那般的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到他心中暗怀情愫之时,便不自觉忆起那年之景,回味她那如花笑靥,于心中反复留恋。再到后来,两人暨越伦常,背上乱伦欺君双重罪,她心怀愧疚,便郁郁寡欢,且时常伤神落泪,那时的他,偶尔念起那烟火璀璨之景,想起她唇角笑靥,不禁忧叹,如今终日抑郁临窗而立的她,从前竟有过那般欢脱无忧之时?
十六岁那年,已背负乱伦不忠之罪的他因心念着她,曾趁着黄昏之际偷偷去过中和宫一回,那个时候,仍是少年的他藏身于庭院里的海棠花丛中,隔着重叠的花枝侧目窥之,只见怀有身孕的她身着薄衫,于廊前静坐,长发未盘,松散的垂于腰际,颔首低眉的模样于斜阳余晖之下显得犹为静好,可静好之余,那苍白清瘦的身影形若枯槁,此番独自静坐廊中之态,竟也是那般的凄惶苦楚。他远远的窥望着,遥想着昔日雪夜她于宫内大放烟火时那欢脱活泼之状,心下不自觉的神伤了起来······
在他年少记忆的深处,她竟也有这般笑靥如花之时?
越望着正于雪地中耍玩烟火的葭儿,不禁黯然失了一回神。庭院之中,烟火璀璨,炮竹声声,青烟缭绕间,弄棋抬起头,瞧见烟雾间正缓步走来的高越,方赶忙扔下手中所携之物,起身朝他一拜道:“拜见大王。”
葭儿闻此声,方抬眸瞧见了那立于雪中的高越,心中一喜,便扔了手中烟火起身奔至他的身旁,欢声冲他唤道:“仪止哥哥。”
“雪天极寒,夜半犹盛,葭儿竟于此时在雪地间耍玩,可是那寒热之症好些了?”
“今日除夕,葭儿听闻仪止哥哥在蘅芜苑同玉菡姐姐一道燃放烟火庆贺甚为热闹壮观,因不堪养病无聊,便也寻了些烟火来独自作乐。”
高越停步,垂眸望着眼前女子,见她笑靥如花,活脱无比,或因久病之故,那娇俏小脸上少了一丝血色,因而于微光之下显得苍白异常。不禁心间怜惜不已,方抬手拂去她发髻上残落的冰雪,此时的越,眸色温静,轻声对她道:“外头冷,早些回暖阁罢。”
那夜,或因葭儿本是带着病,又在雪中耍玩了甚久,因而加重了病情。四更之时,她卧于床榻,面色惨白,神色苦楚,浑身虚汗不止,越俯身于床榻为她擦拭着,立于一侧的弄棋心忧不已,不停的以手试温,见她额头熨烫,心中便愈发的焦急了起来,赶忙唤来斯琴,切声道:“姑娘方才受寒,现下病得厉害,你赶紧去请秦太医来······”
寒夜里,又降起了大雪,城墙头上,唯闻朔风呼啸。西暖阁内,众人忙作一片,弄棋原是盼着太医早些来,又见外头下起了大雪,唯恐阻隔了道路,因而心中甚急,又念大王在此不好牢骚半句,遂只得于寝殿之中跺来跺去,而高越此时正独坐床头,不断擦拭着葭儿脸颊上流淌的虚汗。玉漏声声作响,夜雪仍未止,盏茶功夫,四更天已过,太医依旧未到,此时的小葭儿被那寒热之症折磨的模糊呓语,弄棋闻之,赶忙望了她两回,见其面色愈白,心中之忧又加深几分,不禁急急奔至殿外,却见外头风雪依旧,地上积雪又深了些许,可四下寂声一片,不见半个人影,她张目望了良久,也未见斯琴归来的身影,又念主子之况,便只得又疾步折了回来。
“姑娘病的这样重,可太医却迟迟未来可该如何是好?”
心下焦急的她,竟也顾不得大王在此便出声念叨道,高越听罢,抬眸望着轩窗外纷飞的白雪,思虑良久,方悠声慰道:“现已四更之后,天色尤晚,皇城道上积雪颇深,不宜行车马之便,秦太医年事又高,徒步行至此,也得半日之余,恐是今晚不能进宫为葭儿诊治了。”
“半日之余······可姑娘之病等不得。”弄棋望着榻上虚弱的葭儿,喃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抬手轻抚着葭儿的额头,灼烫无比,且虚汗仍未止,越心中甚忧,不禁眉心轻蹙,抬眸之际便瞧见那纷飞的大雪,继而又转眸瞧着榻前轻燃的炉火,迟疑了良久,方沉声对弄棋道:“葭儿卧病甚久,一时半会儿恐是无法痊愈,雪夜极寒,你苦守于此也是徒劳,且带众宫人下去歇着罢。”
“这·······大王·······”
“且先下去罢。”
越沉声命令道,弄棋心有不解,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好领着众位宫人缓步退于阁外。宫人退下后,阁内宁寂无声,唯闻玉漏作响,香炉轻燃,幽香暗溢,越凝视着那正于病中呓语的小葭儿,见她虚汗淌流不止,经受寒热折磨,神色苦楚,心中怜惜不已。朔风夹雪从轩窗而入,扶起帷帐飘舞,良久,越于床榻起身,缓行了几步,将阁内纱帘全然放下,又掩了帷帐,幽掩朦胧间,只见他轻解衣衫,露出皓月般的肌理,继而将榻上被衾推至一侧,瞧着床上那小小女子因受寒而瑟缩颤抖的身子,毫无思虑之意便倾身覆下。
窗外朔风呼啸,夜雪犹盛,阁内炉火轻燃,垂帘轻抚,茜纱帐下,唯见两人缠绵,如痴如醉,温柔缱绻间,发出的低喃呻吟之声,轻细可闻,而此时,那纹绣着金色鸳鸯的被衾悄然滑落在地。折腾了一夜,大汗淋漓了几回,怕是葭儿浑身的寒热之气皆已散尽,虚汗也已流尽,高越伏于床榻,瞧着此时熟睡的葭儿,见她眉心轻蹙,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之色,便抬手试温,犹觉那灼热之感降了些许,所悬之心才缓缓放下。他撩开帷帐下榻,将那滑落在地的被衾捡起盖在葭儿身上,帮她掖被角之际依旧凝眸瞧着她那苦楚的神情,不禁心中甚怜,方伸手轻抚着她那轻蹙的眉宇。
他曾翻看过医书,方知行鱼水之欢可暂解体内寒热之苦,便于此之际行之,唯愿在这寒雪之夜能以法解了她那寒热之症。次日清晨,秦太医方才冒雪进了宫,他由吕尚子领着,穿过宫道,一路往西暖阁奔去。暖阁内,炉火轻燃,虚弱的葭儿卧于床榻,太医坐于榻侧为她诊脉。
“葭儿姑娘一病数月之余,现今寒热已退,只是身子尚虚,待老臣开几味药好生调养着便是。”疹完脉,秦太医捋须道。
众人闻之,神色渐缓。秦太医拜过高越之后便行至案前写了两张药方,且将其中一张交与了弄棋,且对她低声叮嘱了几句,便退身离去,吕尚子一路送其行至东寒宫外,离别之际,那太医方将其中一张药方交与尚子,尚子心中不解,拿着药方瞧了良久,怔声问道:“太医这是作何?”
“此方是老臣为大王准备的,公公且按其上所述用药便是。”
“大王又无病,太医何处此言?”
那秦太医眉头紧蹙,捋了几回须,又道:“大王乃九五之尊,何等尊贵,纵使与身患风寒之人行房也不可,此事还是仔细些为好,公公毋需多言,且按此方用药便是。”言罢,他便携药箱冒雪离去,尚子立在原地瞧着手中药方想着他方才之言,心中依旧甚为不解。
朔风呼啸,尘雪飞扬,万树赤梅凌寒而开,那燕宫中央的大片红梅开的灼然,幽香凛冽,小宫人们穿梭其间,观梅赏玩,甚为惬意。那林中暖阁,本预于除夕之前造罢,奈何入冬以来便天降大雪,而致造阁之事暂且搁置。此时,阖宫梅香阵阵,纵使静坐殿内,微开轩窗,也能嗅得那幽冷孤芳之香,使人倍感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