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玉菡听罢,笑着道,“燕北本就极寒,又逢雪灾之困,大王心忧百姓也是情理之中,且就好生歇着,这汤我改日再送便是。”
烛火幽暗,玉菡手拖斗篷,上了殿阶,她瞧着那于案前扶额浅眠的男子,望着他那俊逸狭长的眉眼,心间不禁涌起爱怜之情,方展开斗篷与他披上,而后瞧着那案前摊开的奏折,微怔片刻,便将那些个批阅好的折子统统拾掇好,又将笔墨等物归置。待一切完罢,仍是心有不舍,回望一眼,才放下殿中垂帘,缓步离去。
“近来大王国事甚忙时常熬夜至此时,这寒冬腊月,夜间极寒,大王的衣食冷暖,还望尚子公公多操心些。”
燕平殿外,玉菡着了披风将要离去之际仍旧对尚子苦心叮嘱道,尚子瞧着眼前这识礼得体的女子,往日的偏见方荡然无存,不禁于心中生出几分钦佩之意,连声应和了几句,且将其目送着出了庭院方才收回眸光折身回到殿中。梦中高越手臂酥麻,方蹙眉于案前起身,醒来之际便嗅得那案台上残留的暖香,迷糊之中,方抬声问尚子道:
“可是葭儿来过?”
“回大王,葭儿姑娘仍在病中不得外出,方才是祺妃娘娘来了一回,说是来给大王送鹿茸当归汤,奈何大王才刚睡下不便叫醒,她便瞧上了几眼又离去了。”从外头进来的尚子立于殿下道。
“玉菡······都是寡人不好,晨时说过晚膳要去她那儿,奈何却给忘了,这天寒地冻的还劳烦她冒雪过来一趟,当真是难为了。”越微怔片刻,方才喃声道,肩上斗篷传来暖意,他垂眸,望着那规整的案台,不禁于心底渐生起几分柔情。
夜雪飘洒,朔风呼啸,宫墙所燃烛火已然被吹灭了几盏。长廊宫道之上,两侧宫人打着灯笼急行,前后一行人于这寒雪之日护送着高越离燕平宫,待穿过宫廊,行过狭长的宫道,方路过中和宫旧址,那里漆黑一片仅门前所燃烛火闪着微光,暗夜之下,隐有梅花幽香扑鼻。
春上于此种下的赤梅,可是在这寒冬腊月之际开了花?越立于此,细想着,又闻这冷梅幽香愈发清冽,方心情大好,提了神便不理会随行宫人独自往那片梅林行去,尚子见之,顿时心忧,便示意宫人紧行其后,自个儿提了灯笼行于高越身侧。前行几步,见一件嵌着金丝的斗篷遗落于雪地之上,两人驻足,尚子俯身以灯笼细照之,方才道:
“这斗篷······是祺妃娘娘的,今夜她来看望大王穿的便是这件。”
话音刚落,便听前方有脚步之声传来,两人抬眸,透过微光,只见漫天纷飞的白雪里,一位身着薄衫的女子手执红梅于雪中挥袖而舞,其倩影亦随之而动。四更之夜,宁寂异常,眼前不见赤梅成片,仅闻冷梅扑鼻香,女子一袭红衣,映衬着白雪,翩舞其间,绝美之余竟还略带着一丝凄凉之感,越手握成拳,屏息凝神望之,极力想瞧清那女子的面容,奈何女子却以纱布蒙面,让他望而不见。待一舞作罢,女子面纱方才悠然落于地,这回瞧清了面容的高越不禁神色渐缓,沉了那方才紧悬的心,垂眸暗掩着眼底之绪,俯身将雪地上的斗篷捡起缓步向玉菡行去。
“雪夜极寒,仔细身子。”
将斗篷与她披上,高越轻声叮嘱道,玉菡听罢,仰首瞧着眼前眉宇舒淡的男子,亦轻声对他道:“从燕平宫归来路过此地,闻得冷梅幽香便进来瞧瞧,也是许久未曾作舞了,又见这红梅白雪甚为瑰丽,一时忘了形,便去了斗篷,脱衣独舞了起来,未曾想遇见了大王。”
“国人常说,卢家玉菡,舞若佳酿,醉人心脾,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不过是自幼便习舞到现今熟能生巧罢了,外头所传,皆为谬赞。”
玉菡嫣然一笑,自谦道。越面容依旧,只单眉宇之间隐有愁容,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念着她独自于雪夜中作舞,心中怜之,不禁抬手拂去她发髻上所沾染的白雪,继而轻声道:“寡人今日忙于国事,才失信误了那鹿茸当归汤,且将此汤明日晨时再熬与寡人喝,可好?”
玉菡闻言抬眸,暗掩着欣喜之色瞧着眼前的男子,轻点了点头。
大燕国群山覆雪,放眼望去皆是白茫一片,其间鹰鸟飞绝、人迹踪灭,唯那易水河上仍有一叶扁舟信游,舟中老翁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盘腿坐于船头,手撑鱼竿,深眸轻闭,闲钓着那一江冷雪,那从喉间哼唱出的《蒹葭》一曲,于此幽寂之处听来,格外的渺茫凄惶。
除夕当日,大雪方止。陌上冰雪覆盖,已有数尺之深;红梅凝雪,开得正艳,奈何逢此佳节却无前来观赏折枝之人。城郊村落,皆把旧符换了新桃,屋顶袅袅炊烟,直冲云霄,家家户户皆围着火炉,天伦叙乐。燕王宫中,红烛高挂,各处皆张灯结彩以应佳节到来。往年燕宫群妃仍在,庆贺佳节等诸多事宜皆由尊长的妃子操持,现今众妃离宫,此担便落到了玉菡的手中,料想,除夕佳节,阖宫皆庆,上上下下诸多事宜,往日珍妃、素妃齐手料理也颇感吃亏,如今唯剩玉菡一人,年纪尚轻,又刚入宫不久,对此操持料事之才,阖宫之人皆倍感怀疑,以旁观之态瞧之。奈何玉菡虽入宫不长,但毕竟乃丞相之女,自幼便见得了大场面,又得了极好的教养,因而处理宫闱琐事更是不在话下,佳节前夕,她便命宫人将佳节所用之物皆备齐全,一一核对后再分发往各宫,又命宫人于各宫各院的门窗墙头挂了红灯、结了红彩,其间,宫廊水榭之中,彩结了一路,红灯高照,微光幽闪,映衬着满地白雪,当是极美,因雪日极寒,朔风凌冽,忧心那风将红灯吹灭坏了佳节之喜,遂玉菡吩咐宫人日夜巡逻于宫内各处,专瞧那高挂于各宫墙头的红灯,一刻也不得懈怠。佳节到来之际,因她掌管阖宫,事无巨细,且万事皆亲力亲为,一切事宜皆处理得当,颇为出色,如此一来,上下宫人打消从前臆断,皆对那年轻貌美的祺妃心生敬佩之意。
此时,红烛微光下,宫人行于梧桐道上,赶往各宫复命,玉菡仍领着宫人于各处巡视,一切并无异样,唯独行至西暖阁之时见房檐虽掌灯结彩,却阁门紧闭,且从其间溢出一股药香,她停步于前,垂眸暗思片刻,方才询问身侧的宫女道:
“葭儿风寒之症,还没好么?”
言书闻罢,抬眸瞧了一眼那紧闭的阁门,心中暗喜,嘴上却如常应声道:“没呢,今晨秦太医前来瞧过,说她身患寒热之症急需静养,这佳节之夜恐怕她是不能同咱们一起热闹了。”
瞧着那紧闭的宫门,玉菡眸色渐缓,唇角浮起笑意,方悠声道:“既是如此,且就让她于宫内好生歇着罢,今夜极寒,她身子又虚,着实不宜出门走动。”言罢,便转身离去,一行人亦随她而去。
燕平宫外,红灯闪着幽光,映衬着殿前白雪显得凄美异常,红烛彩结之下,一行守卫静立于此,宫廊那头,玉菡带着一众宫人正往此地行来。行至殿外,守卫俯身欲拜,却被她示意制止,闻得此地无声,唯恐惊扰了他方驻足殿外往里头望了一回,见他此时正独坐案前,执笔批阅奏章,辛劳之状好似全然忘记今日除夕乃是举国欢庆的大好日子,玉菡不禁连声叹息,方缓步行进宫内,立于殿侧的吕尚子见她来此,又瞧了瞧那一心忙于国事的主子,小声作提醒。
“佳节当前,大王也该好好歇歇了。”她立于殿下,笑意嫣然,朝高越道。
瞧着眼前踏雪前来的女子,越眸色平静,只于唇角露出浅笑,对她道:“佳节所用之物可皆备齐全了?”
“红灯高挂,彩绳已结,乐师已候,一切皆备,唯独只差大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