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医来了······秦太医来了·······”唯听阁外传来几声高唤,弄棋抬起头,只见斯琴一脸喜色奔了进来,冲她欢声道:“弄棋姐姐,太医冒雪正朝咱们这里来了······”听了此言,弄棋转忧为喜,赶忙起身,欲奔出阁外迎接,未走两三步,却见那老太医身披斗篷,手提药箱已然自个儿急步走了进来,随于其后的,还有一位身着薄衫大汗淋漓的少年。
“快,开窗通风。”刚进阁内,那老太医便坚声命令道。弄棋听罢,连忙行动之际,却见那跟随而来的少年早已先她一步,奔于窗边开了轩窗,顿时冷风猛然侵入,掀起塌边帷帐,露出葭儿那苍白苦楚的面庞,受了寒凉的她于梦中猛然咳嗽,众宫人闻之,猛然一惊,赶忙上前察看,太医坐于榻前,以丝绢覆于腕上,开始为其诊脉。
“这姑娘年龄尚小,本就体弱,现下正值寒冬腊月之际,寒气倾体才患了寒疾,外加这阁内燃着炉火,四面却轩窗幽闭,如此,炉火所燃之气不得流通,而致屋阁甚闷,这染了风寒的姑娘才会冷汗不止。”疹完脉后,秦太医沉声道。
“那葭儿姑娘可有大碍?”
“无碍。”听闻太医此声,众人皆放下了心,只见那太医起身,行至案边,提笔写字,而后道:“且按此药方用药,一日两回,即可很快痊愈,另外,寒冬虽冷,若是屋内燃着炉火,则不宜关窗,切记。”
言罢,太医递出药方,那久候于一侧的慕容昌胤疾步上前,拿了此方便欲折身去小厨房,弄棋见状,赶忙上前将其拦住,接过他手中的药方,劝声道:“厨房甚远,煎药之事且就交给奴婢来罢,不劳烦公子了·······”
那丫鬟言罢,朝他俯身行礼,而后便转身往厨房奔去。雪夜极寒,但这少年的脸上却有汗水滑落,烛光忽闪,他傻立于门外的身影良久方才转过身,眸子幽亮,透过那轻扬的帷帐瞧着那半卧于床榻的患病少女,一向桀骜的眼底尚有深情几许······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宫人妃子皆作息的及早,未及三更,阖宫便人影皆无,唯有宫墙烛火依旧,除却风啸,一片宁寂。夜雪肃然,三更之后,宫墙上所燃的烛火已被寒风吹熄了数盏,在这幽暗的冷光下,唯见一人裹着玄色斗篷,打着灯笼冒雪急行于宫道之上,漫天纷飞的大雪中,那人头戴蓬帽,瞧不清面庞,只听得他那因赶路而发出的微微喘息声,见得那幽暗的烛火下他喘息之间而呼吐出的白气。
宁寂的夜下,此人疾步而行,沿着长廊宫道一路冒雪来到了东寒宫。此时,东寒宫内一片冷寂,只见那人未做停留只单绕过大殿,穿过后庭院,继而往西暖阁奔去······
阁内玉漏声声,炉火所燃正旺,四下轩窗皆半掩。深夜至此的高越,摘下落满雪的蓬帽快步行于塌边,此时,那狭长的眸子在瞧见榻上少女的一刻,原本焦急忧虑之色骤然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不舍及怜惜之情,他坐于床榻之上,俯身细瞧着眼下的少女,她正熟睡,许是才经病痛,于睡梦中也是眉宇紧蹙之状,叫人好不疼惜,越心中一痛,不禁抬手轻抚着她那紧蹙的眉宇。指尖传来的体温犹淡,方才尚子说她用了秦太医所开的药,现下想必寒热已退,只是脸颊上所冒的汗珠犹存,念到此,越掏出怀中绢布为她擦拭。力度极为轻细,生怕惊扰他分毫,奈何那小小女子却于梦中不安分地倏然抬手,将他手中的绢布紧紧扯住,越见之微怔,轻力欲将绢布收回,奈何她却扯得更紧,无奈之下,他只得垂眸凝视着那榻上的少女,轻唤了两声,见她未应,一时忧喜交加,方将她那紧扯绢布的手藏入被衾之下。
暖阁烛火幽暗,葭儿面色苍白,毫无昔日的神采,此刻双手紧握绢布蹙眉的模样犹惹人怜。高越抬手,又以衣袖为她轻擦去脸颊上的汗珠,此时,炉火依旧,那来时斗篷上所沾染的白雪融化,于幽光中冒着氤氲的白气。
庭院深深,雪夜宁寂,西暖阁内,越静瞧着熟睡的葭儿,自宫外赤梅林初见,她尚是垂髫稚儿,藏身于林间耍玩的模样是那般的欢快无忧,不禁让他那久处怅然苦闷的心为之一颤,那个时候,他惊讶于深山之中偶遇到她,惊讶她长成于田园农家间的那份欢脱与无邪,同时,也更惊讶尚且年幼的她那与楚服一般无异的眉眼·······此间种种,暗含百味,初识之初,葭儿像楚服,但亦与楚服有别:一个久居皇宫,生性抑郁,眉宇舒淡,眼角却皆是万种情思;一个独居山林,未经世事,无忧无虑,眸子中皆是无欲无求的澄澈。现下,葭儿这因经受病痛而蹙眉的模样,才与楚服有了十分的相似,可尽管如此,他也愿她此生皆快乐无忧,不愿见她蹙一次眉·······念到此,高越忽然觉得自个儿又多了份罪业,不禁眉心微蹙,瞧着葭儿的眼眸一凝,夹杂着隐忍与不舍,良久,那万般思绪方化作眸底的深情,他于榻前俯身,方在她那紧蹙的眉宇间落下了一个清浅的吻·······
寒风呼啸,夜雪纷飞,北燕严冬的肃杀之气笼罩着皇城楼宇。积雪甚厚,苑内梅枝压断了几多,断裂的“嘎巴”声于这冷寂的雪夜显得犹为突兀。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久无人居、且多年失修的中和宫殿,因难承寒风之袭、积雪之重而于夜间颓然坍塌,房梁砖瓦的劈啪爆裂之声于这风啸雪舞的寒夜里,极为微不足道······
次日天亮,雪犹未止。西暖阁内,一片宁寂。葭儿于榻上醒来,本就睡了一天一夜,现下寒热已退的她犹感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恢复气力,一切甚好。此时,她于榻上坐起,仰面轻嗅着阁内暗溢的梅香,心情好极,使劲吸了吸鼻子后,便欲唤弄棋姐姐前来,奈何抬手之际,却发现了手中那紧扯的绢布。葭儿怔望着那从手中掉落的绢布,心下好奇,便双指拿起,拈于手中细瞧,见那绢布绣工极好,便料是极为精致之物,只是此物为何会在自个儿手中,她却愈发不明。如此一来,她方以双手捧之,凑近细瞧,却嗅得那绢布之上所沾染淡香之气,虽不认得那绢布上所绣何物,但此香,她却异常熟悉。念到此,这小女子不禁垂首浅笑,脸颊悄然泛上了一抹红晕。
朝堂之上,群臣皆立,就中和宫被大雪压榻一事商议应对之策。
唯听卢丞相上前一步启奏道:“中和宫乃先王后所居,数年之前,王后逝后,先王为寄心中之思,曾下令保全宫内原貌,不可挪动一物,因此封了宫门,不得人擅自进入,转眼经年,天降大雪,那失修多年的宫殿不堪重负,于昨夜颓然坍塌,遂老臣恳请大王下令于来年春时修缮中和宫,以表对先王后的敬意。”
“老臣不以为然。”立于一侧的班念烈的悠声道,他眸子幽深,望着那于殿中正坐的高越,朝他俯身一拜道:“那中和宫虽乃先王后所居,但因先王之命,为表对先王后之敬,此宫不得予人居住,如今早已空置了多年,纵使修缮也并无意义,何况破土动工,只为修缮一座无人居住的宫殿,着实太过劳耗,再者,那宫殿居于大燕王宫中央,却空无一人,常年幽闭,院内蒿草野树疯长,越过围墙,繁枝茂叶耷拉于房顶之上,若行于宫道,老远便可见之,着实有碍观瞻,先前因先王之命,不得对先王后不敬,现下,既然那失修的宫殿被大雪压榻,何不顺势就此将那宫殿夷为平地,如此,也可腾出空地,以供他日之用,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将先王后所居夷为平地?班大人莫不是诚心对先王后不敬,对先王不敬么?”卢丞相听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