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便提了灯笼,推开宫门,独自走了进去。尚子见他之状,自知他是又念起了往事之思,因此心中甚是担忧,连唤了几声,见他未应,只得求助于立在一侧的慕容昌胤。
最怕秋深秋又深,奈何偏偏于这扰人的深秋之际,他又重游旧地,自伤自虐。独自提着灯笼一路绕过那一片狼藉的庭院,不理会那一汪清寒的秋水,无视那仍立于墙角的赤梅树,越缓步上了台阶,推开了那宫殿紧锁的大门,唯闻一股潮霉之气扑面而来,他走入殿中,绕过那脱落的砖瓦一路往寝殿走去。
举着灯笼,透过那幽暗的烛光瞧着这寝殿之中的一切:轩窗下的梳妆台,台上放置着的铜镜,镜中昔日伊人绝美的脸庞还犹存于记忆之中,那身着薄衣独坐于镜前梳发的倩影,是何等柔媚风情,竟成为他年少之时春心萌动的伊始?现今,伊人已去,铜镜生灰,香炉已暗,轩窗幽掩,一切皆不似从前,唯独心头之结,却至今仍未得解。
待他置灯于地上,独坐于寝殿之中,此时,一个黑影立在了门口,暗夜之下,那赶来的少年透过幽光紧凝着正暗自神伤的高越,神色之中满是不解,顿了良久,方才问道:
“这宫殿貌似废了甚久,殿下于此时来此,莫不是心中有事?”
听了此话,高越未曾抬眸,良久,方才道:“心中无事,只是此地有思罢了。”
“此地有思?有何思?”
那少年问道,高越听罢,未曾回答,只单起身,提了灯笼,边走边道:“夜已过半,是时候该回去了。”
“等等。”望着他走出殿外的身影,慕容昌胤抬声道,等那人停了脚步,这个少年方又道:“殿下,乃有故事者。”
那于殿门外静立的背影此刻映衬着烛光显得尤为落寞,慕容昌胤身在暗处淡看着,只见那颀长的背影未曾转身,只单是僵立片刻,而后便抬步匆匆离去。
深秋时节,黄叶落了一地,庭院宫道上,三两个宫人手握扫帚清扫着满地的残叶。阖宫宁寂,各院宫人各司其职,唯听冷雨滴答作响,燕平寝殿内,宫人夏禹在帮燕王扯盖被衾之时,无意瞧见他那原本放置于身侧的手猛然在抽动,虽然只是一下,但足矣让那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心中狂喜不已。
那日,凉雨如丝,高越与班念烈二人正于东寒宫长廊中言论昌宿赈灾之况,却听吕尚子那由远及近的高呼声,待两人侧眸瞧之,只见那奴才已进了宫门正急急忙忙的绕过庭院内清扫残叶的宫人,直奔了过来。
“太子殿下·······”
瞧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尚子,高越神色如常,低声数落他道:“外头冷雨不断,而致道路甚滑,你如此匆忙疾走,倒也不怕摔着自个儿。”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尚子一刻也不敢怠慢·······”不理会主子的教训,吕尚子大口的喘着气,待心绪平缓后,又急声道:“方才燕平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大王醒过来了········”
“当真?”未等他讲完,越抬声问道。
“千真万确,此话是常守在大王榻前的宫人夏禹所言,据说大王醒后,他立马传唤了秦太医······”
高越闻言,神色渐凝,回眸转眼之间,便瞧见了此时正望向自个儿的班念烈·······秋雨纷飞,滴落于房檐之上,宫道长廊中,高越等一行人正疾步行于其间,往燕平宫赶去。
燕王病中初醒,阖宫皆躁,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此时,广寒宫内,宁寂如昔,唯有小厨房灶上的羹汤翻滚沸腾着,往外冒着白气。将熟睡的小凉儿轻手放于床榻且盖上了被衾,而后水寒便走出寝殿,折身来到宫后的小厨房,一直候于此地的蓉儿瞧见了主子,便赶忙迎了上去,同她一道将那早已煮沸的羹汤盛装好,而后两人便撑了伞提着食盒往宫门处走出。
冷雨微斜,秋风寒凉,唯恐身量单薄的主子受寒,蓉儿便于宫门处停住了脚步,道:“深秋极冷,奴婢回去拿披风给娘娘披上。”
言罢,只见那忠心的丫鬟将伞推到她手里,自个儿冒着雨疾步往大殿奔去,水寒见此景,虽尚未回神,但心下却动容不已。想来她出生卑微,一次偶然竟摇身成为了寒妃娘娘,虽得非所愿,但能于其位识得蓉儿,得她细心照料,实为三生有幸,于此深宫之中,奢求太多,只会深受其累,倒不如知足无欲,惜得眼前所有,也可图个安心自在。那个时候,她独自柱伞立在深秋的冷雨里,望着周遭冰冷的宫墙,如此想着,心中甚为安定,少顷,只见蓉儿拿着披风冒雨又奔了回来,水寒见之,赶忙迎了过去。
“娘娘,快披上罢。”
蓉儿将披风披在她单薄的身上,而后接过她手中所提的食盒,两人同撑一伞,缓步走出了宫门。
燕平寝殿内,香炉外青烟缭绕,檀香暗浮。刚醒来的燕王半卧床榻,双眸轻闭,似又浅睡了过去,把完脉的秦太医将他的手轻放于被衾之下,而后眉宇微蹙,不禁捋须沉思了甚久,守于塌下的高越见之,走上前来问询道:
“太医,父王如何了?”
“此况着实让人忧心呐。”
“父王病重,近日一直处于昏睡之状,现下好不容易醒了过来,此乃乐事,敢问太医何忧之有?”听罢,越不解的问道。
闻他此言,只听太医轻叹一声,遂起身朝他一拜道:“回太子殿下,自打入秋以来,大王便一直身处病中,其间用了几味药材也未曾好转,尝试了各种驱疾之方也未曾见效,现下虽大王突然醒来,但病未痊愈,病因更是未知,只得照常服用先前的驱疾之方,不得对症下药,如此,老臣怕病况只会更糟·······”
“咳········”话音刚落,便听半卧于榻上的燕王一声轻咳,众人闻之,皆上前察看,待高越将醒来的燕王扶起后,只见那日渐垂老的帝王,此刻正微睁着眼眸,斜睨着候于一侧的秦太医,良久,方才冲他微声道:“好你个老头子,寡人卧病甚久,如今难得醒来,却听见你在这儿咒寡人。”
“大王·······”瞧着榻上奄奄一息的燕王,那太医心忧不已,奈何却无扭转乾坤之法,只得朝那榻上之人俯身一拜道:“大王,老臣不敢咒大王,只是前日老臣为大王诊脉之际发现大王的口舌之色渐与寻常无异,原以为大王病情渐愈,奈何今日为大王诊脉,却又觉出大王的脉象较之以前更为紊乱,如此两者相冲,甚为怪异,偏偏大王又于此时醒来,如此,病之所向就更加理不清了········”
“皆是胡诌之言,寡人醒来,便觉耳聪目明,犹感一切甚好。”
“耳聪目明?那大王可嗅得出这寝殿炉内所焚之香?可辨得出此时殿外滴答着的乃玉漏之声还是秋雨之声?”
闻他又言,燕王无心再听下去,便合上眼眸,朝塌下众人摆了摆手,微声命令道:“此时寡人需静养,只单太子一人留于殿中,其他人皆退下罢。”
“大王········”
瞧着那于床榻轻闭着眼眸的燕王,秦太医忧心唤道,但见他又似浅睡了过去,便不再多言,只单无奈的退出寝殿。众人退下后,高越方才缓步上前坐于塌边,俯身细瞧着他此时之状,神色如常。
此时正赶来的水寒于殿外瞧见那离去的众人,心下不解,却又不好多问,便依旧抬步上了殿阶。候于殿门侧的宫人夏禹见她来此,赶忙迎了过来,问询道:“寒妃娘娘可是又来看望大王?”
“原本是心中挂念大王之况,今晨又听说大王醒了过来,便想来此看望。”水寒言罢,侧眸瞧着那退出殿外的众宫人,问道:“公公,这是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