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亮了，这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光。
徐二先生手中的铜钟忽然停止了鸣响，下一刻，一道凛冽的白光亮起，穿过了两人之间数十步的空间。
徐二先生的身影猛地停顿，白光收敛，化为他手中的长剑。长剑停在一棵松树前两寸处，剑身朴实无华，仿佛之前四散的杀气从不存在。
师南山消失了，就在徐二先生那恍若电光石火的剑光刺穿他咽喉的前一瞬间，师南山魁梧的身影便在徐二先生眼前淡化，长剑刺穿的仅仅是残留原地的影子。
徐二先生面色凝重，他重新拿出铜钟，人耳不能听到的钟声再次回荡，这一次，他却再也无法从回音中察觉到对手的踪迹。
涂婴从树林中缓缓走出，她的脸被大树投下的阴影遮蔽，但是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仿佛投出绯红色的光来。
唐羽扬有些手足无措，在他眼中，昏暗的光线并不是问题，师姐脸上的疑惑之色如此明显，看向他的视线夹杂着疑虑、询问和戒备，甚至她的手都暗暗握紧了翠微笔。
唐羽扬很是无奈，难道师姐看到了什么？他总不能跟师姐翻脸动手吧？要不试着说服师姐替自己保密？
他脸上阴晴不定，瞳孔一会变成黑色，一会变成金色。
涂婴忽然止步，有些迟疑的说道：“原来，你的母亲也是……”
“是什么？”唐羽扬一脸懵逼，唐靖从来不说他母亲的事情，事实上他连自己母亲姓甚名谁，哪里人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涂婴有些惊讶，问道：“你不知道自己母亲的身份吗？”
唐羽扬郁闷的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她，老爹说她死了。”
涂婴脸上的冷意消退，看向唐羽扬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与之前那种关切却严厉和隐约的敌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看起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凛冽，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温和。唐羽扬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高冷的师姐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话，听起来显得如此的温柔。
“刚才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话锋一转，涂婴忽然跳向了另一个话题，“虽然你能抹消浊气，但是你的能力与练气士和武者大为不同，不要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
…………
长久的沉默，以及尴尬。
师姐似乎误会什么了？唐羽扬想，不过这种误会似乎对自己很有利的样子？
但是我该怎么接话？
唐羽扬的沉默让涂婴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你不要为自己的身份自卑，师姐不会看不起你的。”
“啥？”唐羽扬吃惊的抬起了头，我为啥要自卑？
这下轮到涂婴迷惑了，“他没有告诉过你，有关妖族的事情？”
“什么是妖族？宗庆之那样的就是妖族吗？”
涂婴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爹还是那么不靠谱，居然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也罢，既然你的力量已经开始觉醒，那我就跟你说一说。”
唐羽扬的耳朵竖了起来，难不成，自己还真的是所谓妖族？但是为什么老爹从来没提过？难道说妖族是跟魔物一般的妖魔鬼怪？不然怎么叫妖族？
涂婴清了清嗓子，说道：“妖族其实也是人类。”
“他们在血脉未觉醒前，就和那些没有修行潜力的正常人类一样，经脉窍穴闭塞，无法修行真气，只能平平常常度过一生。”
“但是会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血脉忽然异变，身体变得对五行元气中的某一种或者两三种极为亲和。”
“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吸收天地间的五行元气，存于体内，并随着血液流动到全身，并呈现出各种神异。”
“他们的经脉窍穴无法像练气士和武者那样搬运真气，所以无法施展术法和武技。但是他们的血管却是另外一套经脉和窍穴，所以他们一旦血脉觉醒，便能自然施展某些能力，这些能力不同于术法和武学，更像是他们的本能。”
“所以，他们的这些本能被称为天赋。”
“这也是有些人自称天之骄子的原因，因为他们觉得他们被天地眷顾，天生便强于普通人类。其中一些人还因此自大到妄想统治人类。”
统治人类？唐羽扬撇了撇嘴，要是真成功了，也不会他之前听都没听过所谓“天之骄子”的名号了，这样的自大狂只怕早就被碾压的渣都不剩。
“这些人失败了。”果不其然，涂婴如此说道。
“敢有这种想法并且付诸实施的，都是能力强大的人。但是他们人数极少，就算再有雄心壮志，既然公开宣称要统治整个人类，那也只能失败。”
“更何况，他们脱胎于人类，很多同伴一直都认同自己人类身份，并不会与他们合作，甚至在他们与人类的交锋中，站在了人类一边。”
“也是因为那一次的战争，这一类人有了自己的称号——妖族。”
“事有反常便为妖，他们本是人类，却又与普通人类生而不同，所以便成了妖族。”
唐羽扬插嘴说道：“师姐，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妖族？”
“还不是因为那一次的战争？”涂婴露出了黯然的神情，“我记得玉冠真人说过，所谓妖族，只是用另一种方式修行的人类而已，但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把自己视为天骄，将其他人视为蝼蚁，这才有了四百年前的那次战争。”
“这次战争是修行界的高手们暗中进行的，所以史书中并无记载。自称天骄的人们有七位首领，号称七圣，他们密谋推翻当时的大端王朝。”
唐羽扬掰着指头算数：“四百年前，正是大端王朝末年，民不聊生。前朝大李王朝太祖揭竿而起，推翻大端，至一百八十年前，本朝太祖老爷又推翻李朝。是这么回事么？”
涂婴答道：“不错，端朝最后一个皇帝灵帝荒淫无道，天下大乱，如果七大圣想要推翻他，自己建立王朝，倒也没什么。”
“可是七圣中有人提出，如果建立新朝，则天骄为贵族，凡人为贱民。就连修行者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蝼蚁，连人都算不上。”
“所以群雄逐鹿变成了天下人共讨天骄，而一场大战之后，天骄也变成了妖族，之后的李朝和当今大顺，都竭力把妖族存在的事实掩盖下去，从历史上把他们彻底抹灭。”
唐羽扬小心翼翼的问：“师姐，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个啥……妖族的？”
涂婴盯着唐羽扬，她的双眼再次变成了绯红色，双眼下方也出现了形如桃花瓣的红色花纹。
“看见了吗？”她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沙哑了一点，带着一丝丝鼻音。听到她的声音，唐羽扬不知为何便觉得耳根发烫。
“妖族自称天之骄子是有原因的。”涂婴双眼灼灼放光，“我们的力量源于血脉，当血脉觉醒之后，每次我们施展能力，身上便会出现跟血脉有关的特征，修行界把这种特征称之为——源。”
“源只有同为天骄的同伴才能看到，刚才我便是看到了你的源——你的源在瞳孔内，所以你的能力必然跟眼睛有关。”涂婴说道。
“那宗庆之都变成蛇了！普通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吧？”唐羽扬抗议道，顺便转移话题。
涂婴笑道：“血脉觉醒，出现源，这只是天骄觉醒的初期。宗庆之纵横江湖有十多年了，早已掌握了血脉之力，他可以将血脉之力进一步激化出来，作用于躯体之上，使躯体呈现异象，这又是你现在无法达到的境界。”
“天骄的血脉各有不同，当我们不断熟练掌握血脉之力，便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将身躯向着血脉的源头转化，掌握的力量越透彻，转化的也越彻底。”
“例如宗庆之，他可以把自己身躯的大部分转化为蓝环冰蟒，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了。”
唐羽扬有些懵：“把自己转化为蛇虫猛兽吗？听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涂婴叹了口气，“我们的血脉之力对应的可能是各种蛇虫猛兽，虽然激发之时可以获得巨大力量，但是外形却也变成了相应的元祖的样子，所以才会被称为妖族。”
唐羽扬好奇的问：“那么，师姐你能变成什么……”
涂婴的食中二指戳在了他的眼睛上，巨大的酸痛使得他放弃了这个作死的提问，捂着眼睛躺了下去。
接着，涂婴没好气的声音传来：“我们所谓天骄一族或者说妖族，血脉力量并不完全是蛇虫猛兽，玄天道典籍中记载的，甚至有花草树木，还有一些无法理解的东西，例如水流，例如雷电，甚至还有光芒。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所以你能抹消浊气，我倒是不奇怪了。”
唐羽扬揉了好久，眼睛终于能够睁开，他透过朦胧的泪水，看着师姐似笑非笑的脸，总感觉自己的秘密暴露了之后，或者说师姐误会了自己之后，对自己便亲近了很多。
涂婴又端详了一会儿唐羽扬的脸，摇了摇头，笑道：“你倒是和你父亲长得不像，想必是长得像母亲。”
唐羽扬有些茫然，说道：“我从没见过母亲，老爹他也从不提。”
涂婴恨声说道：“你这个父亲，总是去招惹妖族女子，然后又不负责任的跑掉，还真是可恨！”
唐羽扬几乎跳了起来：“喂！你是说老爹不止我母亲一个女人？难道我还有兄弟姐妹？”
涂婴扭过头去：“我当徒弟的不能背后这么编排师父，你把刚才的话给我忘了！”
唐羽扬：“……”感觉这么有冲击力的信息好像很难忘记。
两人尴尬的又沉默了一阵子，涂婴说道：“你血脉之力开始觉醒，以后练功要稍微注意点，不要修炼跟自己血脉之力冲突的功法。”
练功？唐羽扬没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还在聊妖族无法修炼术法和武学吗？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涂婴说道：“觉醒的妖族与妖族结合，生下的后代中，觉醒血脉之力的比例很高。人族与觉醒的妖族结合，则有极小可能，诞生真正的天之骄子。”
唐羽扬心中一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心中闪过涂婴与人交手的情形，经脉中枯荣决生生不息，血管中绯红色的元气源源奔腾。难道这才是所谓真正的天之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