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飘飘的吹拂着,空气中飘荡着青草和绿竹混合的香气,湿漉漉的扑上脸颊钻进鼻腔,说不出的受用。寂静幽澜,雾气叆叇更似天上人间。
玉林书院有宵禁规定,所以这个时间只能依稀见到些巡山弟子的身影。正因如此,才为路索夜探剑仙提供了方便,树间疾行,移形换位,扶墙花影步在夜间穿梭更显诡谲,如幽灵飘荡,踪迹全无。
按下树间,纵到假山之后,先掩住身形再纵目张望,只见那剑仙住处灯火通明,高挑的门厅质朴的窗台给人以孤寂萧索之感。正上方悬挂一扇硕大石匾,用俊朗行草写着“震剑大殿”四个大字,显然是被人用剑气划刻而出,行云流水之间又给人一种滔天剑意的冷冽。
路索正在盘算如何避过剑仙耳目,潜入大殿时,心中骤然一惊,突有一种被荒蛮巨兽注视之感。猛然回头,一名阴霾男子走了过来,路索骇的退后两步,已认出此人正是在选斋入院时,突然到来将公子政带走的血书生,也正是笑书生云前辈的师弟。
路索尴尬一笑,正要组织语言解释,血书生却目不斜视的从旁拽步而过,并未因为路索的存在而有丝毫侧目,也未有任何询问之言。在他眼中仿佛路索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像是从未存在过的空气,只是径自走了过去,迈步进入震剑大殿的大门,那散发出来的嗜血凶气却让路索凌然生惧,吞了一口口水,瘫软的坐了下来。
“乒乒乓乓…”旋即从大殿中传来打斗之声,时而雷鸣巨响,时而电光剑闪,路索虽是好奇,但也无胆量去观看,只是安静的呆坐在当下。
“路索小心——”
伴随着一声兀自传来的巨吼,一道剑光刺了过来,路索腾身而起,借着假山作掩护躲闪。那来袭之人用黑巾遮住面孔,想是怕被别人认出。
在书院内行刺杀事件,必被逐出师门,在二人搏斗间又窜出一人相助路索来斗那刺客,这人不是他人,正是方才提醒路索小心暗算的叶苒。
叶苒与路索分别拜在了茶和斋与诗经斋之中,二斋虽只有一墙之隔,但数月间却少有往来。
叶苒费尽辛苦进入玉林书院,正是为的能跟剑仙王渊虹修习剑术,不料剑仙并没有收徒之意,只好暗中偷师。数月间曾多次暗访,奈何为到门前便被发觉,遭到驱逐。若不是炉茗担保早被逐出山下,今日蹑手蹑脚的在远处便发现有人愈突施毒手暗算路索,大喊提醒。
三人争斗片刻,那黑衣人眼看无法拿下两人,找个空隙纵身向后山而逃,路索与叶苒对望一眼,拽开步子追了上去。
“小贼别跑,你与我有何冤仇,对我下这毒手。”路索在身后大声喝问,脚下却是丝毫不慢。
那黑衣人冷冽道:“哼哼,你这漏网之鱼,东海余孽早该清除,拜入了玉林书院那是自投罗网。”
路索愕然道:“你是我东海剑派仇人?我师父是不是被你抓走的?”想到那日夜晚司马相被黑衣人所掳,更加确信此人定与师尊失踪有着重大关联,瞪目奋力追赶。
那黑衣人见被路索逐渐拉近距离,心中一慌,甩手飞出数枚暗器,向后打来。路索驻足闪避,黑衣人抓住时机腾身跳进小溪畔的芦苇荡,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路索刚想跳入,被叶苒一把拽下,向小溪中指了指道:“路兄莫急,你看那是人是谁?”
路索睁目远眺,澄澈的溪水尽被血水染红,而血水最浓处一男子正赤膊着身子清洗伤口,二人凝神辨认下,正是闯进震剑大殿的血书生。
路索沉吟片刻,方才明明见到血书生进入震剑大殿,为何又出现在这里。方才偷袭我的黑衣人莫非是他?不对,血书生乃是书香阁师叔,功法高强,绝不是我与叶苒能抵挡的了的,问道:“叶兄可知道芦苇荡那边是何去处?”
叶苒警惕的朝血书生看了一眼,说道:“那里是丹师叔居住之地,丹师叔性情古怪,平日里也无人敢去那里,能出现在那里的人恐怕也只有丹师叔与其几名弟子了。”
路索凝神暗忖:如今刚刚找到师尊的一丝线索,怎能中断?即便那里是龙潭虎穴也要一探究竟。下意识的紧了紧拳头,一定神纵身跳去。
“何方小辈,胆敢来我道场造次?”随着血书生一声呵斥,一道霸道掌力向路索打笼罩过来,来势突然竟无法躲避,路索直觉胸口巨震,身形一个趔趄向后倒飞了而回。
不等血书生再次出手,叶苒躬身迎来,挡在路索身前,正色道:“丹师叔我们是玉林书院新招弟子,还望手下留情。”
血书生厉声道:“快些滚,小辈若再敢来此,就是当着五斋斋主的面,老夫也要劈了你等。”
叶苒急忙扶起路索向外走去。
叶苒见血书生并未跟来,长吁了口气,说道:“路兄你可有大碍?”
路索摇摇头道:“叶兄放心,想是丹师叔看在同门分上并未下重手,经脉无损,休息片刻便好。”
叶苒叹气道:“路兄有所不知,丹师叔出手毒辣狠戾,就是对上了天王老子也绝不会留后手的。以后若无必要,此人还是不要去招惹。”见路索似是不以为然,又道,“路兄可知道被丹师叔打上一掌为何无事?”
路索眉梢一抖,道:“还请叶兄明示。”
叶苒道:“在这数月间,我经常夜访震剑大殿,时常看到丹师叔独自前来,之后殿中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想是那丹师叔在不断的挑战那大殿中人。”
震剑大殿中只住着剑仙一人,此话一出,路索以明白其言外之意。
叶苒颔首道:“今日丹师叔在小溪畔清洗伤口。我猜测他身上的剑伤就是剑仙王渊虹所留。今日能在他手中生还,想必他这次受伤不轻。”
路索恍然道:“多谢叶兄提醒,日后见了血书生自会小心。”
叶苒点点头又道:“对了,你今日到大殿外没有被剑仙发现吗?”见路索摇头否认,接着道:“这就奇了,我每次走到大殿百步外,都被漫天剑气所逼退。想是剑仙不准窥探,为何你能走到大殿门前?以剑仙功力绝非不能发现我们的行踪才对,难道他对你有好感,想收你为徒吗?”旋即满脸羡慕神情。
路索摇头道:“叶兄说笑了,就是剑仙想收徒也会挑选叶兄这等资质优良弟子,怎会选上我呢?”语音顿了顿,话题一转说道,“不知叶兄在茶和斋近况如何?”
叶苒笑道:“和你们一样,不过你们是每日诵诗而我们则是每日品茶,种茶,制茶,索然乏味的很呀。”
路索淡笑一声,对此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叶苒眼光一亮道:“不过你可知道,茶和斋的大先生炉茗是谁?”不能路索回答,抢声道,“你可还记得我们被钱乐天,张邪鸦追杀?那日便是炉茗先生救的我。”
路索听到当年叶苒陪同自己逃亡,目光变得温柔起来,说道:“那日情景小弟记忆犹新,叶兄被漫天虫群覆盖之后便没了踪迹,怎会与炉茗先生相关?”
叶苒轻轻道:“那虫群正是炉茗先生施展,炉茗先生可是一名驱虫师。”
说到驱虫师路索不禁想起山下施毒虫拦路的青年,自己险些被他弄得全军覆灭,迫使暮蝉中途离去,心中不由骇然。
……
次日清晨,玉林书院议事大厅,正前方赫然坐着五名儒袍男女,正是五斋大先生诗满腹,楚舞,炉茗,金樽,梅疏妍。
而五人台下端坐一黑氅男子,此人满脸烂肉般的毒疮在斗篷中不时流露出黄色浓汁,一双三角眼似闭实张,嘴唇与牙齿均是黑的透亮,面目甚是狰狞,全身还不是散发出刺鼻黑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毒教教主九毒神君张鸦九,一身毒功就是玉林书院也不敢小觑。
张鸦九厉声道:“我儿张血鸦因神笔而亡,现如今凶手与神笔都在玉林书院,你们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金樽冷哼一声,笑道:“毒鸦子,你口口声声要为令郎讨回公道,心中的图谋在座的几位谁不清楚,觊觎神器何必惺惺作态。”
张鸦九怒叱道:“醉翁,我儿已然亡故,你若再敢有半点不敬,我必让你瞬间成为我手中毒物。”周身毒瘴随着怒火浓烈起来,那与之接触的桌椅被侵蚀的冒出白烟。
金樽冷笑道:“那老夫便来领教一下九毒神君的毒功。”说罢迈开弓步严阵以待。
张鸦九脸色阴沉似水,正要出手,诗满腹纵到二人之间,拱拱手说道:“张兄不必动怒,有话尽管道来,同为武林一脉何必自相残斗。”又对金樽喊道,“张兄远道而来,不可失了礼数。”
金樽紧皱眉头,对诗满腹阻拦自己甚是不喜,冷冷道:“九毒教何德何能敢来我玉林书院造次,若是他们祖师还活着,那还罢了,如今嘛…”露出嘲讽神情。
“你——”张鸦九怒不可支,不过明白此言不假。
当年九毒教创教祖师,偶然得到一部无字毒经练就一身毒功,随无法排进三教四家十大门阀之中,在江湖上也无人小觑。就是那些宗门大派也不愿招惹,毒功本是左道,虽鲜有人练但更无人愿与毒门子弟为敌。只因那毒经随着祖师一同消失,这九毒教才沦为三流门派,本想凭借神笔挽回败事,那知神笔未得,独子又死在此事当中,怎能善罢甘休。
诗满腹道:“那神笔本已残缺,再无神力。流落江湖只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不如就放在我儒门暂且保管。至于何人杀了令郎,张兄若拿不出确凿证据,还望不要随意诬陷我院弟子。”
张鸦九目光顿时阴鸷起来,沉声道:“老夫日前刚刚见过冀州孙海洋,他可作证,正是路索那小贼怀恨在心,偷袭报复,杀害我儿。还有那个叶苒也是一丘之貉,少不了问他个帮凶罪责。你们速将这二人首级与神笔一同交出,埋在我儿墓前以忌他在天之灵。”
诗满腹道:“那孙海洋为人险恶,所说话怎能相信?路索是我诗经斋弟子,他若滥杀无辜老夫必亲手了结。若有人造谣诽谤,无事生非,玉林书院可不是任由他人撒野的地方。”
张鸦九怒极而笑,厉声道:“好哇,你们这是公然护短。实话告诉你,我九毒教虽奈何不得你们,但有人却未必买你院的帐。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那姓路的小贼不仅杀害我儿,还杀害了妖族皇室宗亲嫡子。邬家人早有心来此讨回公道,是老夫念及人族一脉苦力劝阻下来。如今你们竟如此态度,日后若引得众怒可别怪张某人为提醒。”
楚舞闻言面色涨紫,怒喝道:“毒乌鸦,你身为人族竟敢私下勾结妖族。那妖族只要敢来,便是我整个儒门整个翰林宗仇敌,我等再不愿与你这小人为伍,赶快滚下山去吧。”
张鸦九冷哼一声,甩袖而走,冷冷道:“张某还会在回来的,那时候绝不会如此轻饶你们。”
……
“路师兄可在屋内?”
正在盘腿打坐的路索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叫醒,挺身下床,推开门扉,只见一双髻孩童正躬身站在门外,路索笑道:“这位小师弟,在下便是路索。”
那孩童正容道:“路师兄,诗先生请你过去一趟,有要事相问。”
路索随手拿了件儒衫,跟了出去,来到会客大厅见五斋先生均已在此,躬身道:“学生路索见过五位大先生。”
诗满腹挥手道:“索儿起来回话。”紧接着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张邪鸦之死可与你有关?”
路索道:“那张邪鸦是死在侏儒孙海洋手中,他们此举是诬陷弟子。”
金樽问道:“那妖族邬翥可是因你而死的?”
路索摇头道:“他也非弟子所杀。”又将所经历过的重重叙述了一遍。
诗满腹长吁了口气,神色稍霁,说道:“金师兄,看来他们确实因神笔而来,想不到我儒教名头也压不住那些人的贪婪之心。”
金樽点头道:“张鸦九不足为虑。要是那妖皇前来要人我们若是不给,恐影响我两族情谊。”
诗满腹道:“妖族来人又能怎样,难道师兄向将路索交出去?”
金樽沉吟片刻道:“我教一向主张联合妖族来抵御魔族,怎能因为一人而影响我两族情谊呢?”
诗满腹冷笑道:“我们连自己的学员都保不住,还有何威信立足于世。更何况我们将路索交出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神笔。师兄难道不清楚东海剑派是因何被人灭派的吗?”
金樽猛地一拍木桌,沉声道:“我儒教存立已有万年之久,可不是谁想灭就能灭的,妖皇也未必有如此胆量,”
楚舞肃然道:“此时我们还是早些向翰林院汇报吧,看看上面是何打算。”余下四人均是颔首称是。
诗满腹道:“索儿你先下去,一切自有为师做主。”
路索眉头紧锁,独自徘徊在回到居所的长廊之上。知晓张邪鸦死因的除了自己还有霍氏姐妹,她们虽然与自己有着诸多牵扯,但也未必可为自己作证。而邬翥的死,公子政是知道的,此人不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就谢天谢地了,若要为自己作证真是痴心妄想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人影从前方掠过,路索先是一惊,继而立刻想到昨日刺杀自己的黑衣人,腾身一跃跟了上去,这人的轻身功法颇为精妙,若不是自己学过扶墙花影步,绝难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