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多起了风，校园里的樟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而教室里静谧无声，偶然的轻咳都显得很突兀。
“陆过。”
“嗯？”
教室后排，苏煜突然把胳膊伸到正在看言情小说的陆过面前，“你打我一下。”
“干嘛？”
“你快，用力打我下！”
陆过啪的一声打在了苏煜手背上，然后冲他呲笑。
“没想到你还有找打这癖好啊？”
“我右眼皮跳了一晚上。”
“我去，这种迷信你也信？”
听完后陆过无语地冲苏煜翻了个白眼，前排被打扰到的同学回头看看，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闷声不吭。
“让你平时多看点书不听，哥给你科普一下，眼皮跳不过是眼轮匝肌异常频繁收缩而已。”
“不是。”
如果在平日两人一定又会争得不可开交，可今天苏煜却没有理会陆过的嘲笑。
“我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真的。”
“什么预感？”
“我也不知道。”苏煜顿了顿，“好像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往某个地方走，眼睛被黑纱蒙住，什么都看不清。可是透过缝隙，又能模糊的感知到前方黑暗荒凉。”
“神经病啊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陆过骂了一句扭过头继续看小说，苏煜将视线移向窗外也不再说话。
天空漆黑一片，对面教学楼的窗户发出一格格亮黄的光，像是发了霉的芝士。
苏煜去冰箱拿了一瓶水往二楼走，李玉芳拉住他将他手里的冷饮夺了下来。
“你别喝凉的，对胃不好，过来喝点绿豆汤，下火的。”
“不想喝。”
“快点儿听话，妈妈给你盛。”
“我说我不想喝。”
莫名烦躁的苏煜不自觉加重了语气，言语间尽是不耐烦。
李玉芳注意到他的情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睡了。”
“你过来。”
一个严肃的声音忽然从客厅传来，苏煜偏过头看见沙发上看报纸的苏昊。
“要是学习的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很累。”
“那个孩子。”
一瞬间苏煜僵在原地。
“她母亲的户口上个月被销了。”
“轰……”
像是陨石砸落在地球，像是赤红色的蘑菇云爆炸，像是被真空阻隔，四周万籁俱寂。
苏煜瞬间放大的瞳孔不停闪烁着，不敢置信地看苏昊，声音有一点颤抖。
“你再说一遍，谁？”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在偌大的客厅传开，李玉芳开门还未反应过来，满头大汗的陆过推门而入。
“苏煜你跟我出来下。”
很多事情我们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把该说的好好说。
东巷广场最外侧的一个木质长椅，年岁已经很久了，在夜里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愈发显得陈旧。
许琳儿坐在上面看完赵子宸短信最后一句话后，一个脚步停在了她的面前，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浅色的牛仔裤挽了一节起来，露着纤细白净的脚踝。
就是那样，如同默剧一般，厨房里那个搅拌牛奶的背影忽然在脑海里出现。
“铛。”
勺子搅拌牛奶不小心撞到了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刀切胡萝卜的声音，空气里还有煎蛋夹在面包片里的香气。
醒了？
“瘦了。”
与风一样温润浅淡的声音一起，路灯将纤长的暗影投过来，一半在许琳儿身上，一半折过她和木质长椅投在了地上。
“这里还是这么热闹。”唐儒坐到长椅上，“人流把我们挤散，你转身找我，人那么多声音那么嘈杂都可以听见你大声叫唐儒，紧张慌乱的像是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轻笑，像是玉兰花瓣被春风拂过一般轻不可闻。过了会儿声音又忽然变得难过起来，好像是风略微过大将香气四溢的花瓣吹落到地上。
“当时我很生气，逆流那样危险，可你好像更生气，你扬着脸说如果走散了的话你不来找我人那么多就不会再遇见了。”
许琳儿低着头，广场被形形色色的人装满，满头大汗的摆摊小贩，嘻嘻哈哈闲逛的小女生，还有吆五喝六的男生坐在不远的地方喝啤酒，穿着随意的拖鞋和T恤。
“逆行真的比你想象还要危险。”
多少踩踏事件就是这样发生的！你都不看新闻吗？！
我找你还错了是吧？
“以后你在原地等我，我会去找你。”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商场关掉了灯，广场上的人慢慢散去，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所以即使许琳儿声音低如蚊蝇，也能够听得清楚。
“恢复最开始那种不相干的关系吧……”
“我试过了。”唐儒偏过头注视着低头垂目的许琳儿，“好像做不到，下了那样大的决心，可还是做不到。而且最开始，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你很自私。”
将气息用力挤压进原本就拥挤到快要炸裂的胸腔，身处在高原般无法呼吸，只是发出四个字，许琳儿就好像快要缺氧到窒息。
“是，在这一秒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自私到这种程度，不想冷战不想怄气也不想有一点点的别扭，明明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还是自私的想让你马上原谅我，立刻立刻原谅我。”唐儒侧过身抱住许琳儿，空气里弥漫着乞求的气息，“许琳儿，我们现在就和好好吗？”
“你想干嘛！”马路边儿上一辆黑色小轿车里，陆过一把拉住副驾驶上面色铁青的苏煜。
“松开！”
“你冷静点。”
“我让你松开！”
“苏煜！”
陆过锁上车门大怒，他看见苏煜眼眶通红浑身发抖，几乎失去理智。
“你想干什么？去找他理论？！质问他？还是去打他一顿把他撵出东巷还是M市？！”
“我要问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你是瞎了是吗？！为什么？为许琳儿你看不出来吗？！”
“你相信他这个时候回来是巧合吗？！你特么相信吗？！”
苏煜睁大眼睛瞪着陆过。
他能够感知到身体里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越来越燃。
“明明已经走了，却在苏薇妈妈离世后回来，你觉得是巧合吗？！”
“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你不要这么激动！”
“你特么屁话！我怎么能不激动！！你也在怀疑不是吗？！如果没有怀疑你就不会那么紧张冲进我家！”
“就算这两件事是关联在一起，那你现在是准备冲过去拉开他俩，然后告诉许琳儿真相吗？！告诉她现在抱着你的人就是和被你害死的苏薇彼此深爱的人？！”
“砰！”
苏煜一拳捶在了车上，陆过平复了下情绪，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要冷静，无论是因为放不下还是如你猜测的那样！你都不能去找他！他叫你去北京，证明他已经知道你喜欢许琳儿了，如果他想要对许琳儿下手第一个防备的就是你！”
苏煜喜欢许琳儿。
是啊，不知何时起，或许是因为许愿，才让他见到许琳儿。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就信。
可是……
“那我就这样看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吗？！”
“你要做的是镇定是静观其变，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这次回来是要许琳儿的命……”
陆过看着不远处的两个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视线收回来定定地看着苏煜，“只有你能保护她了。毕竟她的哥哥是局外人，而且在R市，”
“陆过。”苏煜忽然抱住头，发出痛苦不堪的声音，“许琳儿她一定不能有事。”
陆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发动车子驶离这条街道。
夜里四下空旷，宣泄般将车开的飞快，后视镜里的两人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旁边的苏煜蜷缩着将头埋进胳膊里，始终没有抬起来。
陆过无比清楚的记得上一次看见呼风唤雨的苏煜这样不安还是四个星期以前，苏薇出事以后，他在家里不吃不喝跪了两天两夜，在自己过去告诉他许琳儿现状的时候，他那紧张不安到窒息的表情陆过一辈子都不会忘。
可是许琳儿永远都不会知道，之前，之前的之前，早有一个人默默地帮她阻挡解决了比她想象中还要多的苦难，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的守护、心甘情愿的痛苦。
在高二的时候，陆过看过一篇关于ESP的学术报告，里面有一句话说，第六感是潜意识的漂浮物，并且是可以能过意识辨认的漂浮物。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觉得是现代迷信。
而此刻，即使在苏煜不好的预感之后发生这些，可陆过依旧没有改变他对第六感的认知。可是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他也不会例外。
在最后，事实总是会残忍的告诉我们当初是有多浅薄无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