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那杜某便听听,你这黄毛小妮子,能道出怎样的曲曲折折来。”杜老将军说着,双眸微作一凛,似要将秦若璃洞悉个透彻。
秦若璃亦未作出闪躲,而是回以了同样凛然的目光。“倘若这叛国大罪是落在杜二将军头上,杜府上下定是逃不了九族诛杀的命数。而若是落在杜凌山头上,却是有一番年幼无知之类的说辞,可供辩白的。"
杜老将军搭了话,“可那又怎样,能证明此事的安六,已被那妇人打死,圣上又岂会相信杜某的片面之词?”
“如果小女现下有了证人,杜老将军是否愿意出山拿下此人?”秦若璃回道,刻意的加重了“出山”二字。
“你有新的证人?”杜老将军显然一怔,却也生起了一丝怀疑,忙的又添了一句,“那又何需杜某亲自跑这一趟?”
秦若璃沉了一口气,“因为,那些人是匈奴人。”
“匈奴人……”杜老将军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秦若璃点点头,将自己看到那行匈奴人如何入府,又有何目的,一一道了出来。“那些匈奴人,绝非等闲之徒,能将他们拿下的,恐怕府里就只有杜老将军一人了。”
杜老将军又问,“杜府院外,不是守满了官差,叫他们岂不是更为妥当?”
秦若璃顿了顿,“因为,小女希望杜老将军,能再建奇功。”
“哈哈哈!”杜老将军又是一阵要了老命的笑,俨然已经明白了秦若璃的心思。
与其在圣上面前自我邀功,倒不如再拿下几颗匈奴人的头颅,来得直接。
杜老将军掩了掩笑意,心中已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好好,杜某生平在北关战场上征战无数,不知背了多少条匈奴人的狗命。没想到,这一生总算是熬到了终点,杜某竟还有机会战上一场!”
“你当真是要去?”此时说话的,却是杜老太太。
她刚从楼梯口上来,就听到了杜老将军的这番话,手中奉着的抬盏微微一震,晃得上面的茶盏,一阵锵锵作响。
自从杜老将军从战场上下来后,杜老太太就随他生活在了这一座三层角楼中,饮食起居均是亲自伺候着的,府邸之事也不大放在心上。
久而久之的,便已退去了那些富贵人家的打扮,如今看去,更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家。
她就这般看着杜老将军,面上似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来。
杜老将军回看了一眼,却又垂下了眸子,似有几分愧疚之意。“横竖都是要去的,与其恬了张老脸,去圣上面前求饶,我宁可照着这小妮子说的,好好再打杀一场!”
杜老太太的眉头拧了起来,有些怨恨的瞪了秦若璃一眼。
因为她清楚,杜老将军并非是真的想要去拿下证人这样简单,而是想将这满肚子的火气,撒到那些匈奴人身上。
她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化成了一阵无奈的叹气声。
她迎了上来,在杜老将军面前,奉上了一盏茶水。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烫金药瓶,从里面抖落出一颗青黑色的药丸子。
这颗药丸子足足有拇指头一般大小,可却又不像是用药泥沫揉成的,而是用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一些青黑色的汤药,而里面,正翻搅着某种不知名的活物。
秦若璃似乎意识到什么,“这……是什么?”
杜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要搭理的意思,而是将药丸子直接递给了杜老将军。“把药吃了吧,这是最后一粒了。”
秦若璃本想要阻止,可眼下却是来不及了。
不过,虽仅仅是一眼,秦若璃心下却已有了断定,那药丸子,绝非什么除病养身的药,而是蛊!
这时,杜老太太又吩咐道:“你先下去候着吧,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承受的。”
秦若璃颔了颔首,只得应声离开。
而就在迈出第一阶楼梯时,她却听到了一道痛彻心扉的惨叫,是杜老将军的。
她偷偷的探出了半个脑袋,往里看去。可所见之事,却已是无法形容。
只见杜老将军已经横铺在了地上,宽松的行袍,被自己胡乱的扯了开来,露出了他精瘦而又满目疮痍的身躯。
他的身子开始古怪的颤栗,背上,一条诡异的纹路沿着脊椎凸了起来,如同贴服着一条巨型蜈蚣。
杜老将军是在入蛊!
秦若璃在母亲的手札中见到过,这种蛊名叫千足蛊。是能噬人骨髓,致人瘫痪的东西。
但是,如果入蛊之人本已是胫骨断裂,不得移动,那么,千足蛊反而能将其骨头重新连接,维持半个时辰之久。
杜老将军常年征战,怕早已是旧疾残身。如今狠心入蛊,应该是属于后者。
可方才见杜老太太那副谨慎的样子,想来必定也已知道,这样的蛊,每用一次,反而会更加亏损骨头。
而以杜老将军这般年岁,经此一次,恐怕往后便再不能挪动分毫了。
秦若璃突然很是后悔,可是,就算她不来求杜老将军“出山”,那又能怎样?他依然会选择服下那粒“药丸子”,强撑着去面见圣上。
而后悔之余,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便是这颗“药丸子”的来历。
那“药丸子”是用烫金的小药罐盛着的,上面描得有独特的蓝白纹路,也就是说,这是出自那些炼丹道士之手。
炼丹道士。
自先皇时期,便已经兴起,当今圣上亦是对他们深信不疑。
因着炼丹需要大量的金银宝器,圣上痴迷,却也不可能一味着拿国库来供养。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员剥削百姓,那么,圣上便剥削官员。
于是,早年圣上更已下令,凡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府中,必须供奉一位炼丹道士,为圣上炼丹。
别说杜府堂堂一品大将了,就是小小的秦府,也供奉着一位。
想到这里,秦若璃勾起了眸子。
既然这炼丹道士奉上的“药丸子”是炼蛊而成,那么,他们的炼蛊之术是从何习来?
而且,如果秦府的那位也会炼蛊之术的话,那么,大姨太身体里的蛊,会不会也与他有关?可是,他又为何要偏偏对大姨太下此毒手?
思量间,杜老将军已经下了楼梯。
只见他虽面色尚有几分惨白,却是魏然而立,仿佛已经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岁月。
他身披盔甲,腰提大刀,虽已是有些旧色,却也是常年精心打理着的,并没有半分斑驳。
他淡淡说道:“方才吃药时,被茶水烫到了舌头,可是把小妮子给吓到了?”
秦若璃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杜老将军抬手打断了。“无论结局如何,都是杜某一人的决定,小妮子无须自责。或者说,杜某还要感谢你呐。”
杜老将军转过身子,却又深深的抱住了一侧的杜老太太,好似这一抱便是永恒一般。
他淡淡的说道:“我先走了。”
杜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头,“我脚程短,一会子你走慢些,记得等等我。”
“嗯。”杜老将军不愿再说什么,转身朝屋外走去,“小妮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