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香气袅袅。
秦湄的卧房里一室静谧,纵使脚下有着一层厚毯,杏遥进门时还是放轻了脚步。先将燃了一夜的香炉端出去,再轻轻放下湘妃竹帘,杏遥这才挽起秦湄床上的帐幔,轻声说道:“大小姐,差不多该起了。”
秦湄半梦半醒中嘟哝几声,翻身又要睡去,杏遥连忙说道:“大小姐醒醒神,今日要出门的。”
秦湄勉力睁开眼睛,迷蒙中想了一会儿,方才记起已经和顾晚汀约了去万安寺赏莲。万安寺坐落在京郊西山,在山脚下辟了一个池子,种了莲花。一来以供香客赏玩,二来夏秋的莲子莲藕也供应了寺里的伙食,更兼着莲可入药,也算是功德一件,因此万安寺才种了这满池的莲花。
万安寺虽在京郊,一来一回怕是也要用上半天的工夫,是而杏遥早早的就叫了秦湄起来。
秦湄掩住口鼻微微打了一个呵欠,起身在杏遥的服侍下洗漱了。因为要去寺里,少不得要参拜一二,秦湄特特穿了一身的素淡,脸上薄施脂粉,头上一根素玉簪子,又命杏遥准备了足足的香火钱。
饶是起得早,所有东西打点好之后日头也高高的了。
因为前几日出了朱氏的事,秦湄不敬将自己的一应吃食全部交给章嬷嬷打理,又命章嬷嬷将自己这边的东西好好检查一遍,是以章嬷嬷这几日忙的脱不开身,杏浓杏遥也常常叫过去帮忙。
秦湄这边一切准备就绪,顾府的马车也停在秦府门前了。秦湄笑道:“今日就留下章嬷嬷和杏遥看家,把东西一气理出来就罢了。”
章嬷嬷知道杏浓年纪小性子又贪玩,不放心道:“不如让杏遥姑娘跟着大小姐一起去吧,老奴这边没什么活计,自己做得来。”
秦湄笑着摆手,说道:“前几日顾大小姐还说我如今派头十足,出个门前呼后拥的。今日你二人就都留下吧,左右我这院子也离不得人。我带着杏浓尽够用了,再不济还有跟着的人呢。”说完就带了杏浓去辞了秦老夫人。
走到二门,杏浓帮着秦湄将帷帽放下,遮住了脸庞,这才往秦府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秦湄愣了一下,门口并排停着两辆马车,车上挑起的风灯上面都写着碗口大的“顾”字。
秦湄愣神的工夫,早有一个顾府的婆子迎上来,将秦湄引向后面的那辆车上去。秦湄淡淡道:“有劳。”那婆子笑眉笑眼的将秦湄扶上车去,又扶着杏浓上了车,这才在车门边坐了。前后两个车夫甩个鞭花,一前一后驶离了秦府大门。
秦湄上了车摘下帷帽,就看到顾晚汀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呢。秦湄一笑,说道:“今日多亏了你来接我了,这要是让我自己坐车过去,怕是又要拉拉杂杂带上一大堆的人。”
顾晚汀也是笑道:“你要是真心谢我,回来咱们就去玉颜馆,好好给我买上十盒胭脂,我可是好久都没出来逛逛了。”
秦湄正喝茶,听了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拿了帕子捂着嘴咳个不住,杏浓赶紧给秦湄拍着后背顺气。好容易一口气顺过来,秦湄看着顾晚汀一脸促狭,忍不住说道:“十盒胭脂?你这是要用到出嫁还是要把自己打扮成大红腮帮子的媒婆呀?”
顾晚汀不以为意,笑道:“我要是媒婆,头一个就把你给说出去!”
二人说笑一阵,秦湄这才问道:“刚才我出门时还纳闷呢,竟来了两辆车,我以为你带了你妹妹,却没想到是你坐在后面车上。这么说来,想是顾伯母身子大好了?”
顾晚汀摇摇头,说道:“我母亲纵使身子好受,也是轻易不出门的。今日是我哥哥跟着一同来的。”
秦湄一愣,蓦地联想起了上次和顾晚汀说的话和刚才顾晚汀“媒婆”的笑语,以为顾晚汀竟是有意撮合,心中暗叫糟糕。如今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顾顾的少夫人已经相看好了,只等着大少爷金榜题名就上门提亲。秦湄这样想着,脸色有些奇怪,勉力控制住才说道:“那你也不和我早说一声。”
顾晚汀也是个玲珑剔透的,见秦湄脸色有异,知道秦湄是误会了,也不说破,只是说道:“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哪里知道他也要来呀。今日早上我跟我母亲辞行的时候,我母亲才和我说万安寺在城郊,她放心不下这才让我哥哥也跟着,顺便让我哥哥也拜拜菩萨,保佑他一举夺魁呢。”说着招手示意秦湄凑近,伏在秦湄耳边悄声说道:“我听说是我哥哥自己求了我母亲要跟着一起来的,说是要求个平安符。谁不知道他不爱戴那劳什子,我看多半是给我将来的嫂子求得!”
秦湄这才恍然大悟,是自己想多了,一时间脸色微红,但笑不语。
秦湄和顾晚汀起的都早,说上一会子话,马车里晃晃的便都有些困了,所幸马车够宽敞,座椅上也铺了一层软垫,二人便都靠着眯了一觉。
眼看快要到了,杏浓和青檀各自唤醒了秦湄和顾晚汀,帮着二人整理头发衣服,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马车堪堪停下,秦湄和顾晚汀带好了帷帽,杏浓和青檀看过了一丝儿差错也没有之后,这才是下了马车。
帷帽是以素白淡青等颜色的菱纱制成,这菱纱最大一点好处就是质地虽然轻薄,但是制成帷帽戴在头上,内能视外而外不能视内,既不影响脚下看路,又能挡住女子的面庞不为外人所见,因此兴起之时就深获京中女眷之喜爱,时至今日更是女子出门必备之物。
秦湄甫一下车,就看见车外站着一位一身淡蓝色镶白滚边箭袖袍服的男子,虽然隔着帷帽有一丝模糊,仍然看得出长身玉立,眉眼之间英气勃勃。顾晚汀给秦湄引见道:“这位是家兄,顾维桢。”
秦湄一福身,顾维桢测过身去只受了半礼,笑道:“不用客气,你既然和我妹妹情同姐妹,以后就不妨叫我一声大哥也就是了。”
于是顾维桢在前,顾晚汀和秦湄相携走在后面,一起进了主殿。
秦湄上过香,捐了香火钱,又给凌霜华的长明灯捐了一整年的香油。回过头去见顾晚汀正和顾维桢说着什么,秦湄自己也觉得颇多尴尬,便不再过去,只是问那寺中主持:“这位师傅,眼下莲池附近可还人多?”
主持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此时向来香客不多,女施主若要去随兴随兴,自有知客僧带女施主过去。”
秦湄听了亦是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傅指点。只是还有一事相托,若是那边两位施主问起我的去向,还请师傅代为转告一句。”主持应下,秦湄转身对知客僧行了佛礼,道:“那么有劳师傅带路了。”
还未行至莲池边,风中就送来淡淡清香,秦湄不禁心神往之。等待真正见了莲池,秦湄这才知道为何万安寺的莲花誉满京城。池边近处荷钱出水,点缀绿波;及其池中水深之处,茎叶丛生,不蔓不枝如碧玉轮般横卧水上,菡萏成花,娇姿欲滴,清香远溢,有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看的秦湄赞叹不已。
秦湄随走随看,不经意间回头才发现身边不见了杏浓。秦湄失笑,知道杏浓贪玩爱热闹,八成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散了。秦湄也不着急,左不过就在这莲池附近,转一圈便也能迎上了。因此秦湄脚下不停,自顾赏莲去。
秦湄走了一阵,见果然如主持所说香客稀少,莲池附近更是没什么人,忍不住大着胆子掀开了遮面的帷帽。果然此番再细细观赏,比之朦胧中更有一番韵味。
恰有一枝开的极大极盛的莲花,出水又高,离岸边又近,秦湄看的心动,心里想着左右无人看见,索性大着胆子,一手攀着池边的栏杆,一手伸长了去采那莲花,将半个身子都探道水面上去了。
眼看指尖就要碰到花瓣了,只听见有人喝道:“姑娘小心!”秦湄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那莲花便荡开去了,再要伸手时,秦湄只觉得被人猛力一拉,向后跌去。
秦湄唬了一跳,一扬手将帷帽放下,另一只手便向拉自己的那男子大力推去。好在那男子的本意也是将秦湄拉离了池畔,因此也顺势撒开手了。
秦湄虽是比别的女子要强些,终究也是将规矩吃到肚子里的人,男女大防更为尤甚。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秦湄唯恐给他人看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顾不得其他,先是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眼前之人轻袍缓带,一副公子模样,一身衣裳虽不是华贵非常,也是一般人家用不起的料子,手中拿着一柄折扇,眉目之间斯文清俊。
秦湄打量一番不过是一眼的事,只听一个清朗润泽的声音问道:“姑娘没事吧?”
秦湄本来能采到的莲花被此人一下从手边荡走,心里正薄怒,又被此人拉扯,更是恚怒心生,脱口斥道:“登徒浪子!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