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帆年届60,光荣退休了。
SH市玻璃厂特地为徐帆召开了一次欢送会。与会者有:SH市委企业办公室组织人事处处长费勇,李子、田峰,还有各个车间的正副主任、支部书记,等等,共有50多人。
欢送会由李子主持。费处长对徐帆的工作成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认为徐帆为玻璃厂的发展壮大,作出了重要贡献。
李子代表全厂职工作了重要发言。他说:“虽不敢说先有徐帆同志,而后才有玻璃厂,但是,玻璃厂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与徐帆同志是分不开的。徐厂长擅长管理,工作中抓大放小;对中层以上的干部要求严格;他为人坦诚,关心每位职工的生活……”
徐帆也发表了离别感言,他说:“我是一位见证了玻璃厂发展的老职工,玻璃厂从原先的只有几十人的小厂,发展到今天已经拥有一个分厂,近两千职工的大厂,确实走过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历程。这个厂的产值节节攀升,特别是近几年来,呈几何级数增长。我对这个厂的未来充满着期待。‘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离职退休是每位职工都要经历的。我虽然到站了,但我依然会关注玻璃厂的发展……”
几位车间主任也发了言,表达了对老厂长的惜别之情。
田军从徐帆抓管理这个角度,谈了自己的心得。言辞中对老厂长充满了敬意。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田峰,会上,他只顾抽闷烟,一言不发。
最后,费处长又作了总结性的发言,同时宣读了新厂长任命书。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宣布:李子担任SH市玻璃厂总厂厂长。宣读完毕,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表情轻松,只有田峰例外,他不仅没有鼓掌,而且还朝费处长、徐帆阴沉着脸。费勇没有感觉出来,徐帆感觉到了,走到他的跟前准备和他握一下手,可是,田峰却视而不见,提前离开了会场。
送走了费勇,送走了徐帆,李子把全厂的各个车间,甚至包括工厂大院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了一遍。这次巡视与以往有着明显的不同:他现在以玻璃厂最大的领导的身份体察他所管辖的这片土地。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倒流到在驴子坡村的时候,他就是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将来竟然会管理一个拥有几千人的大厂,成为数千人的至尊。如果用‘今非昔比’来形容,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李子在巡视的过程中,遇见了几个中层干部,远远地看到他们就要望尘而拜,却被他温柔地制止了。他走到他们的跟前说:“我虽然是你们的直接领导,但是和你们一样,都是厂里的一份子,都是玻璃厂的一名职工。既然这样,我们何必要分个尊卑呢?我的官位是比你们大一点,但是,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以后我们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要以这个‘厂长’、那个‘领导’来称呼我:老同志叫我小李,年轻一点的同志喊我李哥,年龄大体相仿的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李子的这番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坦率地说,望尘而拜不是他们天生就想这样去做的,更多的时候是为了逢场作戏,不得已而为之。关于这一点,李子在驴子坡村的时候,就用泪水和汗水换来了这样的人生体验——这是领导和下属之间不正常的交往。走出玻璃厂大门,李子不会去要求别人这样做或那样做,但是在他的领地里,他完全能做主,完全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回到厂长室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田峰站在门外等着他了。田峰表现出来不卑不亢的神情,李子非常欣赏。
“田副厂长,你有事?”
“没有什么大事,心里空落落的,想找你聊聊。”
李子伸出手臂,做出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李子把茶杯拿到水池边洗了洗,然后,为他泡了一杯铁观音。茶杯上的热气在翻腾着,像极了田峰此时的心情:两年半前,他如果不把李子引进到厂里,这个厂长的宝座也许就是他田峰的了。人呐,总是不会长后眼,要是能先知先觉,他李子就是把“老同学”喊破了嘴皮,我也不会引荐他的。唉,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晚了……
田峰此番复杂的心理,李子没有识破,他还以为田峰来向他道贺的。事实上,田峰口头上就是这么说的。
“老同学,恭喜你荣升总厂厂长!”
“我们就不来这个客套了,你我之间,正厂长、副厂长都一个样!……我放权给你,你协助我,我们要齐心协力把老厂长徐帆丢下的基业再扩展一下……后人如果只呆在前人种下的树下乘凉,不思进取,那么,我们的工作就不会向前发展,社会也不会进步……”
田峰听了李子的这番话后,半喜半忧:喜的是,李子准备放权给他,这样,他就可以摘掉在前任厂长徐帆治下时,工人们给他封的“聋子的耳朵”的绰号;忧的是,李子自始至终没再称他“老同学”,而称他为“副厂长”,两个人的关系被无形地拉开了距离。
李子由老同学改称副厂长,是有他的考量的。他认为在工作场合,不能为了一团和气而坏了工作氛围,什么兄弟长、哥哥短的,相互之间称兄道弟,看上去彼此关系融洽了,事实上,把彼此的责任也一并弄模糊了。厂领导和普通职工之间可以称弟道兄,但厂级领导之间必须树立职位意识。他认为职位就是担当,职位就是责任。
“那你准备叫我负责哪一块呢?”
“协助你弟弟田军管理分厂的党务工作,保留你的总厂副厂长的职位,兼任分厂党支部书记,明天就到岗!”
田峰头脑“嗡”的一声,他再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位老同学存心把他一脚踢出总厂。他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李子办公室的气氛似乎凝固了,李子通过他的表情,就知道田峰不愿意去,但金口已开,就再也合不起来。
李子咂了咂嘴,示意他赶快给个明确的答复。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哥哥协助弟弟,不习惯?”
“弟兄两个共同管理一个厂,不太适合吧?”
“举贤不避亲!你们各司其职,他抓他的生产,你抓你的党务,应该不会出现扞格的情况!”
田峰从李子的办公室出来时,六月的骄阳正盛。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阳光的直射下,格外透亮,他牙齿咬的咯嘣咯嘣的响,“李子,我总算看透你了”!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一脸铁青。
看上去,今天田峰是自己找上门的?不是,如果他不来找李子,李子也准备去找他了。
李子作出这样的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知道田峰的工作能力很弱,这几年他主管厂里的生产安全,虽然大的安全事故没有发生,但小事故不断,上级领导已经找老厂长徐帆示警了好几次,如果徐帆不是年届退休,估计早就撤换了他。他实在没有这个能力把这项工作做好!如果继续让他执掌安全,那么,出大事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到那时候,再调整,什么都晚了。因此,李子这么安排,是真心实地为田峰考虑的。他也有个充分的预估——田峰不会爽快答应。但他认为,现在的不愉快,就是为了今后的愉快,他也相信,田峰以后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的。
田峰离开后,偌大的一间办公室,显得特别空旷。田峰刚才的表情让李子陷入到了深深的思虑之中。诚然,李子对田峰作出这样的安排,是为田峰负责,可是,当你的考虑不被他理解、接受时,这种考虑还有多少现实意义呢?田峰毕竟是自己的老同学,自己能有今天,与他当初的引荐是密不可分的。不管是出于哪种考虑,自己的初衷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李子打开了工厂记事簿,胡乱地翻着,不为别的,只为寻找让田峰知会的办法。忽然,灵光闪现,有个可行的办法了。他随手拨通了田军的办公室电话,指令他主动邀请哥哥田峰到分厂主管党务,并一再强调,不能让田峰知道他们之间的电话沟通。李子要求田军处理这件事时,要学习“风行水上,自然成纹”之法,不要让田峰看出一丁点儿的破绽。
当天晚上,田军就去了哥哥田峰的家。田峰见田军来了,没好声气地说:“是李子吩咐你来的吧?”
“哥,你别误会了!上级领导认为你主管安全不力,正准备撤换你呢!李子这样的安排是为你好啊!……你到分厂来,我搞我的生产,你干你的党务,多好哇!有句话不是说得很好嘛,叫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田峰一听,上级准备撤换他了,他也不敢再任性了,答应弟弟明天就去分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