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到四队队长邱林家报到时，邱林不在家，邱林的妻子费莉接待了李子。
费莉给李子倒了一杯白开水，李子从怀中拿出了一大包糖果放在了桌上，费莉也不客气，直接撕开了塑料袋，拿了一粒放在嘴里吮起来。正在闺房里纳鞋底的邱爱听到了堂屋里的说话声，放下了针线，好奇地透过房门向外张望。1米8左右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还有那斯文的坐姿，邱爱身上的血液一下蹿到了胸口和头部。这样的小伙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完全是电影演员的模样。她真想把房门开大一点，但不知什么力量阻止了她，是害羞，还是姑娘家的应有的矜持？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吹来一阵猛烈的风，把房门直接吹开。
突然，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邱林回来了。李子站起了身，称呼了一声邱队长，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子，然后用手示意他坐下来。
“你爸爸究竟是什么原因被打成右派的？”
李子愣了一下，本不愿意提起，但面对顶头上司的提问，他只得回答了。
“我爸爸是SH市一所高校的哲学教授，是他的学生说他在课堂上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学生写了一篇超过一千字的大字报……后来，我爸被学校停职了……最后定性为‘右派分子’。”
“村委会把你安排在我们生产队，哦，不对！是我抓阄抓来的！我们队是全村最富裕的生产队，粮食产量全清水河公社第一，全石坝县第二！实事求是地说，我们队的田亩土壤的肥力是全村最差的，而且低洼的田地占了六成……能有这么高的产量，全凭全队社员的齐心协力！你到我们队里来，要有吃苦、流汗的思想准备……”
邱林的这番话，着实把李子吓傻了。到农村来吃苦，他有思想准备，但和队里的壮劳力一样做重体力活，他没有这个思想准备。
邱林的这番话，别说是李子，就是闺房里的女儿邱爱也听不下去了，她想：这白面书生哪能像壮劳力一样干活吗？赶赶麻雀，看看牛，也许还行！叫他出力、流汗，显然是为难他。她真有奔到堂屋劝劝父亲收回这句话的冲动，但一想到父亲的倔脾气，她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她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要想想办法帮帮这个白面书生——这个长得像电影演员样的小伙。
雪后的第五天，气温有所回升，大量的积雪开始融化。四队低洼田地的积水情况非常严重，一些麦子和油菜浸在了水中。邱林巡查了一下，决定从当天下午开始清沟，理墒。
李子头一回拿铁锹，觉得它很重很重，看到人家一块一块的方形土块轻易地被挖了出来，他既羡慕又沮丧。羡慕的是人家的好体力，沮丧的是一家人为何落得这等境地。
邱林看李子挖半天都挖不成一块像样的土块，有点不高兴了。他生气地对李子说：“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挖的，然后自己再模仿模仿，我不相信这到底有多难？”
邱林真的也是糊涂了，别人轻易就能挖成土块，除了技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有得是臂力，有足够的力气，可是李子呢？他不仅缺劳动技巧，还缺体力。
尽管李子缺技术，缺体力，但还是在拼命地挖着。没过多久，他那白皙的双手开始发红，手掌开始起泡，然后手指的根部和手掌的结合部位开始锥心地痛。
太阳落山的时候，邱队长喊了一声“歇工了”！大家从泥田里走上田埂，李子跟在队伍的后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知道，吃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会发生什么，能不能坚持下来？他越想越害怕！
小青菜、李牧，相对于李子，算是各自捡到了一份轻松的活：小青菜负责看牛，八队有两头水牛，八队队长要求不高，对她说，只要看好这两头牛，不掉膘就行！李牧给二队做出纳会计，负责给社员记工分，队长对他说，活轻松，但不能出差错。
李子回到家，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小青菜递上了一把热手巾，让他擦擦脸。李子晚饭都没吃，就上床休息了。
李子的心情不好，小青菜和李牧也没兴致说话了，屋子里静得怕人。李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纵然我父亲犯了错，与我究竟有多大的关系呢？父亲没有出事之前，我可是学校的大红人，是班主任李斌老师重点栽培的入团积极分子。难道家里有人犯了错，这个黑锅家里的其他人也得背吗？想着、想着，眼泪又一股脑儿地流了出来。
夜晚的驴子坡村寂静无声，久违了的月亮挂在了空中。在床上一直没睡着的李子突然有吹吹口琴的冲动。在SH市读高二的时候，一个月亮的晚上，他和同桌李莉在校园里吹口琴，他吹的是《黄河颂》，李莉吹的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前者高亢，后者凄婉。今晚上，他想复现这样的情景，可是转念一想，要是被邱队长听到了，一定会说他不务正业的。说不准，以后劳动时，邱林还要给他加码。
由于李子白天体力透支得非常厉害，到了半夜时分，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了。李子发出微微鼾声的时候，一直在暗中观察者李子的小青菜这才放心地睡下了。
月亮西斜了，月光把门口的两棵雪松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屋内母子三人的鼾声交错进行着。几只老鼠开始活动了，发出窸窸窣的声响。就在这个时候，李子梦回到了SH市的校园，梦到了漂亮的李莉同学；在梦中他们又在一起吹口琴，不过这次吹口琴的地点不是学校，而是在黄浦江畔。吹完口琴后，两个人还肩并肩地坐在了一起，还相互交流了白天各自在学校的所见所闻，还一同讨论了毕业后的去向，说着说着，两个人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一起。
“喔喔，喔喔，喔喔喔……”驴子坡村的公鸡打鸣声把李子的美梦惊碎了。“美梦一刻值千金！”李子套用白居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