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元殿内,皇后一直低头沉思,初平也不敢造次,虽然脚疼却也只能站着,皇后发现了,柔声说:“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初平连忙感激告退。
早有宫女扶着她回到住处,早莺和新燕等人看到她,连忙迎上来,问她事情经过,初平知道她们虽然是关心,更多的是好奇,宫里长日无聊,有些新奇的事能让她们静如死水的生活起一丝丝波澜也开心的,就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说到因自己出恭被野猪夹夹伤,少不得被众人笑,但是众人听得白骨竟然可能是宫女,顿时伤感。皇后又传了太医看初平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太医听了初平说的罗天益对她伤口的处理方法,说这罗大夫手法干脆,粗暴利落,很像那些专治粗汉尺佬的军中大夫。
第二日她的脚伤更痛,但仍是早早起来,绿杨给她端来了一碗白粥,说她脚上有皮肉伤,最近都不能吃鱼肉,恐怕伤口发起来,只能喝白粥,初平心下暗暗叫苦。正喝着粥呢,早莺道皇后娘娘找她。
初樱被人扶到慈元殿,皇后娘娘已经穿戴整齐,今日她穿着褐色素罗大袖,梳了小盘髻,像个民间的老奶奶,异常慈爱,道:“初平,我今日给你说说当朝卫王轶事。”
初平奇道:“卫王?是贾贵妃的弟弟贾似道么?他现在又升爵位了?升卫王了?”
皇后笑道:“你真是不学无术,他还是卫国公,我说的卫王是史弥远,不过你不许在官家面前提史弥远,这是官家的痛处,提了官家必定很不高兴的。他是明州人,对了,就是现在庆元府人。当年他想找个墓地,看中了家乡明州阿育王寺,竟然想拆了古寺改成墓地,百年归天后葬于此处,他权焰熏天,当时阿育王寺主持如何敢反抗,正是束手无策,眼见得古寺一朝被毁,有个小和尚就想出主意,急急到临安,趁夜贴了一城的帖子,上书:育王一块地,常冒天子气,丞相要做坟,不知主何意?你知道此何意?”
初平道:“明白,这帖子说史弥远有不臣之心,想着自己墓地占了风水宝地,将来子孙好当皇帝,临安城里人又是最喜欢捕风捉影的,此帖满城一传,人人都道他想谋反篡位,只怕他权势再大,皇帝也要诛他全家咧。”
皇后点点头,说:“官家也来问史相了,史相吓得连忙称自己已经找好墓地了,就在东钱湖,根本没有想过拆阿育王寺当自己墓地,这帖子是造谣呢,他哪里敢在有天子气的地方下葬。后来帖子之事因找不到何人所贴,不了了之,阿育王寺也保住了。当年阿育王寺有灭寺之灾可都保住,今日灵隐才只是要被砍掉一棵松树,难道就不可引旧例保住么。”
初平道:“是了,我想想,这可不就是围魏救赵之计,招数不怕旧,有用就行。”
皇后眼中满是赞赏,道:“灵隐寺也快要成为当年阿育王寺喽,快到清明了,你去问问景献太子妃是否要去给景献太子添些功德呢,让她去灵隐问一下那些大和尚吧”
初平眼珠子转转,马上明白了皇后之意。
皇后又道:“昨日我看公主与杨镇是情投意合,这是好事,你有空今天也去一下卫国公,他好歹也是公主的亲舅舅。昨天他妻子进宫说他这两天感染风寒都起不床,你替我去看望他,顺便和他说几件事情,一是去年科举与公主选婿之事,二是阎贵妃要砍灵隐的松树。”
说完又看看初平的脚,叹了口气道:“只是难为你脚伤成这样,还要你跑来跑去的,哀家真是过意不去。”
初樱听到皇后如此关心自己,不由地大为感激,道:“多谢皇后关心,初平能为皇后分忧,是初平的福分。”
原来众人所说的景献太子乃是太祖十世孙,前一位官家宁宗将他从民间寻到,立为太子,可惜嘉定十三年也就是四十年前病故,去世后宁宗先立了个太子,那名太子与权相史弥远不和,史弥远怕太子继位自己老命不保,又去绍兴寻了当今的官家,等宁宗一薨,立即将当今官家推上帝位,把原太子贬到吴兴,后来更是赐死了,所以说史相是有手段的人,也是当今官家的大恩人,但不知为何,当今官家不许人提史相名字,对当年即位之事也是晦莫如深。却说景献太子去世时年二十八岁,仅留下一女,女儿长大后嫁与江万载为妻,她也就是江四小姐的亲娘,十年前她病故了。景献太子妃夫女都亡,现仅剩她老太太一个人在临安过活,亏了她是有爵位有身份的人,府里人虽不多,到底还是有几十个家仆女侍,热热闹闹的,女婿和三个外孙和一个外孙女都住在临案城里,也经常来看她,女儿所生的四个外孙辈孩子,两个外孙已经成家生子,江三小官人和江四小姐未成亲,孩子们经常来看她,四代同堂,她晚景也算安好。官家是个宽厚之人,经常想到如若景献不早逝,今天可就是天子了,如何轮到自己登基呢,或者自己不当天子,今天只怕还在绍兴当个小吏吧,每念此事,竟然心底会有感激之情涌起,因而对景献太子妃格外看顾。
初平回到住处,下身换了蓝色的百褶裙,上着褐色衣衫,又把头发全盘到头顶,用巾帼束结在顶髻上,再用了一根铁钗固定,脚上却是缠了一层层白布,也没有穿鞋子。众人都吓了一跳,道:“初平你今天这装束,看上去象是儿孙满堂的婆婆啊!”初平也不以为忤。
景献太子妃已经六十多岁了,精神倒还好,头发也只是花白,而非全白,看到初平欢喜得很,说道几个月不见,初平又瘦了,然后一个劲儿塞给她吃的,只把她吃得肚子快爆了,才有空传了早上与皇后的一番对话,景献太子妃人虽老,精神倒好,虽初平未明说,却马上明白皇后要她做什么,带了府上家丁丫环起身往灵隐寺去了。
初平目送景献太子妃往灵隐而去后,想起皇后交待过要去找贾似道,就在潘有望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沿西湖边缓缓前行。
这潘有望是慈元殿里的小太监,平时虽然也喜欢与宫女们斗斗嘴,但是做事异常牢靠。
贾似道听得皇后派人来了,虽然脸白唇青病得快死了样子,还是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迎接,初平道:“卫国公不要起来了,皇后一来派奴家来看您,二来有两件事。。。”
她还没有说完,贾似道已经屏退了左右,只留了一个门客,道:“姑娘放心说,他叫廖莹中,是我的心腹,我有事从不瞒他。”
初平见那人身材高瘦,面皮白净,颌下三缕胡须稀稀拉拉,眼圈发黑,眼珠子却乌溜溜转来转去,看上去颇有心机。打眼她就不喜欢这人。
初平道:“去年卫国公在鄂州奋勇杀敌,可知去年朝廷科举怪事么?去年的状元是太平人周震炎,听说此人文章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年过三十了。后来我才听说去年明为科考,实是选婿,但是主考官丁大全却把许多年轻才俊逐出考场,选了这么个老男人要塞给公主。贵妃也受了丁大全的蒙敝,想让官家下旨嫁公主,幸亏皇后英明,事先安排公主从内殿偷看周震炎,公主直道不喜欢周状元,这事才作罢。否则拜了堂如何悔婚,只怕要误了公主终身咧。”
贾似道姐姐早死,最疼这个公主外甥女了,听得此事,恨恨骂道:“丁大全这老贼,不仅在朝堂上与我多番作对,还有心要害了公主,有机会我一定要扳倒这老贼!”
初平又说了贵妃要砍灵隐寺晋松的事,将早上与皇后交谈的一席话告诉了贾似道,起身作别。眼角余光见那廖莹中眼珠子转得飞快,明白他必定是想出主意了。
回宫路上,她特意绕到丰乐楼,请潘有望吃了八糙鹅鸭,喝了锦波春,又给早莺她们带了一些春饼、菜饼和羊肉馒头等。又吩咐潘有望去找他哥哥潘有财,记得订个明天晚上的包厢,想着要感谢一下白家兄妹等人。
回到宫里,已经过了申时,绿杨说今天江四小姐又来过宫中了,还带了一包药粉,原来江万载的大儿子江钲,也就是江四小姐的大哥驻守在皋亭山,昨天那白骨事儿,围观中人居然还有他的亲信小兵,也认识初平的,回去一禀报,江钲马上就让人送了军中上好的金创药到家中,让妹妹送进宫里给初平敷用。
初平捧着金创药,一时痴痴出神。
第二日起来,听得宫中传说,临安城里一夜之间贴满了帖子,帖子上只有八个字: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连丽正门,会宁门,东华门,西华门上都贴了,也不知道守官门的兵丁是如何值夜的。明眼人都看出,分别是讲阎贵妃和马天骥、丁大全、董宋臣四个内外勾搭,扰乱朝纲之事。官家正在恼火呢,阎贵妃吓得在信美堂闭门不出,哭着道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与前朝那些官员勾结乱国,分明是有人妒忌自己得官家恩宠,想着抹黑自己呢。
上午又有铁面御使洪天锡呈上了灵隐灵隐寺住持僧元肇写的一首诗:“不为栽松种茯苓,只缘山色四时青。老僧不许移松去,留与西湖作画屏。”洪老头在朝堂上质问官家,是否为了一个后宫妇人,要砍了这松树给阎贵妃功德寺当梁柱。官家平时最怕的就是这洪老头,讲话刻薄不说,有时候讲到激动处,唾沫都飞到自己的脸上了,自己还不得不虚心听着,连擦都不敢擦。现在听洪老头问这事,官家忙推说没影儿的瞎传闻。阎贵妃只为天子传唐安安进宫,认为伤了自己的面子,因而赌了一口气,定要一个与众不同的赏赐来出一口恶气,所以才想到砍灵隐晋松,现在听到满城帖子说她是祸国之人,已经吓着,又听说洪老头也来过问此事,怕因此事做实了自己飞扬跋扈,吓得连忙称自己是开开玩笑,官家也是开玩笑要砍了当大梁,谁要真斫了灵隐松,自己第一个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