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元年九月的应天府,连下了几场秋雨,天阴阴的,但并不防碍永乐帝宴请日本使团。
这已是日本使团第三次来大明了。二十年前,他们受到了明太祖的冷遇,太祖听闻足利氏是乱臣贼子夺了北条氏的权,本不想与足利氏的使团多话语,又加胡惟庸案发,太祖听闻胡惟庸似乎与日本人勾结,企图谋反夺位,不由火上心头,不由分说将日本人赶走;第二次是四年前,日本人来拜谒建文帝,但那时建文帝正与叔父朱棣大战,没空理这些日本人;现在朱棣夺了大位,日本人是第一个来庆贺的外国使团,永乐帝十分高兴,使人在正殿内宴请。众人相谈甚欢,永乐帝尤其喜欢一位日本使团中的副使。
现在见那副使正在泡茶,却不是直接注泡茶,而是研磨注沸,现在已是注汤击拂,永乐帝让人从库房中找出几个残存的建盏,不一会儿,只见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又如冷粥咬盏。副使先奉了与永乐帝。永乐帝看旁边太监想阻止他吃茶,就摇头阻止,亲自轻啜一口,叹道:“宋人喝个茶还有这些道理,太祖光复我汉室后,叹宋人繁文缛节太多至丢了江山,所以不许再斗茶,我大明人喝茶都是直接冲泡,没想到斗茶技艺竟保留在日本。”
副使笑道:“当年南浦昭明禅师从江南径山寺带回斗茶习俗,也为我日本人带回大宋风雅,但是中华大地,风雅又如何,需当今皇帝的雄才大略才是治国之道。”
永乐帝听他马屁落胃,转而又叹道:”如今不仅没有斗茶,连建盏都没几个了,建盏烧制技艺也失传了,你从日本带过来的玉桃盏,盏沿破了几个口子,我宫中工匠参详多日,无法参透如何原样修补,也不知道烧制工艺,如今就在缺口处镶了金边。“
就见一群日本人都变了脸色,使团主使已是面如猪肝,副使也心中肉痛不已,又不敢顶撞,还要施礼道谢,谢完又奉了一茶盏给太子,太子客气接下。永乐帝见那副使长身玉立,唇红齿白,墨眉入鬓,鼻挺如峰,白衣上绣了几枝红梅,更显得俊逸如谪仙,不仅在一群四肢短小的倭人里鹤立鸡群,想想驻守北平的最肖自己的儿子朱高煦,只怕也比不上这副使八成,再看眼前的胖太子,不由更皱了皱眉头,太子体胖异常,说话带喘,鼻子上简直随时在渗油,在副使面前甚是不堪。
奉完茶,教坊司派了一个女子过来弹琵琶,弹得声震屋宇,铿锵有力。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直道白乐天不欺我也,果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却见那个副使突然神色暗淡,眉毛倒竖,眼中厉光直射那名女子。那女子停下弹奏,突然举起琵琶就往副使边的一个老官员砸去。
副使连忙起身拿手一挡,琵琶重重砸他手上,他一阵剧痛,身子一斜,撞歪了那个官员的帽子,帽子掉地上,那个官员却是一个光头!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卫士已冲过来拿下那名女子,只见她痛骂道:“姚广孝你这秃驴,假出家人,非得挑动燕王反!我黄家忠心建文帝,有何罪要受如此浩劫!我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
永乐帝冷着脸问道:“朕平定天下,杀人无数,不乏有名有勇之辈,如都来找,你还排不上队!你是哪个犯官家的!敢辱骂大师!”
女子看着胡子拉碴目光圆睁的永乐帝,并不畏惧,说:“我兄长乃是黄子澄,他忠君爱国,有何错?你篡了你侄子的位,还要杀尽建文旧臣,将家眷没入教坊司那个暗无天日的人间修罗场!”
说完落下泪,道:“我和小妹都没入教坊司,可怜她才十三岁,就被赏给朵颜三卫那帮莽汉,半年前被糟蹋至死。妹妹已死,我也没有牵挂了,今日要砸死个你们君臣!”
殿中众人都听得默然不语,那个被砸的光头官员向永乐帝施了一礼,道:“黄子澄已伏诛,他的妹子实在可怜,请皇帝绕她一命!”
胖太子也艰难移步,跪在地上,道:“今日欢宴,请父皇宽怀为大,此女其情可悯,请父皇放过这个女子!”
永乐帝仍怒道:”此女胆大包天,我大明天下容不得你!“
那个副使也到座下施礼,道:“我家与大明天子多有渊缘,当年太祖归还我祖头骨,归葬永穆,此恩情我家世代感激,我也向当今天子讨一个恩德,将此女赐于我使唤,天子德照大地,恳请满足在下这个小小要求。”
那名老年官员很是诧异,转头问道:“你是宋赵家后人?“
那名日本副使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的祖上乃是宋人,宋季避乱去了日本。改姓北条。“
永乐帝道:”你既然姓北条,为何还为谋夺你家地位的足利氏做事?“
副使道:”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世事更替,本是常理,只是这更替中有那等无辜受苦的人,实在令人伤心怜悯。“
永乐帝默然,点点头,说道:”此女就赐与日本使团,永世不得再入我大明国境。“
众人继续欢宴,永乐帝说到今日大明都泡茶不再斗茶,那些建盏也用不上了,就送他们日本使团了,除了送还镶金边的玉桃盏外,另赐四个天目建盏,那个日本使团正使如蒙大赦,h目中含泪,直呼大明天子大德。
席间,宁王朱权说到那名副使既有大宋遗风,就请到自己江西封地盘桓几日,与自己讲讲古事,也是人生乐事。副使道自己要先去杭州和绍兴祭扫了祖先的坟茔,才能到江西,宁王说道自己也正想去江南游玩,可以一路相陪。朱棣看到弟弟一派名士风范,再无雄风,放下心来,准奏了,至于那名日本正使,本次出使顺利,又加额外得到四个建盏,更是一口答应,说道副使长居日本,下次也不知道何时能再来大明,多逗留几日看看祖先很是应当的,他回国后会在足利将军面前一力解释,将军定不会怪罪。
宴毕,宁王执意要送日本使团到驿馆,他也没有架子,就与副使在路上并肩走路攀谈,只觉得越谈越投机。路上见一辆牛车缓缓经过,车上坐着一群披头散发的女子,有年轻有年长的,皆着蓝衣,街上有小童经过,唱着歌谣:“铁娘子,黄妹子,进了教坊苦日子,日日侍侯兵汉子,生了男的龟儿子,生了女的淫材子。”牛车上有几个女人听到此歌谣,抬起疲惫的脸,落下泪来,街上的人都同情地看着那些女人,还有人把唱歌谣的自家孩子拉过来,捂了小孩子的嘴不让他们再唱,或者有些直接打孩子问还敢不敢唱,直把孩子打得哭哭啼啼地回家。宁王心有不忍。那名女子咬牙切齿地说:”宁王,这就是你们造的孽!你跟随朱棣,靖难之役,大明之劫,车上有铁铉的娘子和女儿,有齐泰的娘子,他们并未谋反,仅仅因为忠于建文帝,你们就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家眷没入教坊司,还将她们日日送入各个军营被那些痞子糟蹋!“
正说着,一队人马呼啸而来,带头的看着车上女子,哈哈大笑道:“铁娘子,你相公铁铉当年镇守济南,可让我们兄弟吃苦头了,明天你和两个女儿到我军营来,我们兄弟也会让你们吃吃苦头。”说完又向宁王等人身边过来,看到宁王,此人并不下马,只在马上施一礼,说:“宁王有礼了,小人甲胄在身,恕无法下马行礼“,说完,策马而去。
宁王脸色都变了,那名副使低低道:”宁王息怒,朵颜三卫这些蒙古人都是只认钱的俗夫,当年他们能为钱背叛你,你也不必与这些俗人一般见识。”说完,看着那些蓝衣女人又同情地说:“当年李世民抓了魏征,也没见杀他,让他妻女沦为倡人,今日永乐帝如此对建文旧臣,未免阴毒了一些,天下风云变色常见,只是风云变色间,那些女人无辜,今日若是大宋天下,士大夫家又如何会落得此等下场!”说完叹了口气。
过了几日,日本副使从应天府南下,已到了杭州北界,弃船上岸,到了皋亭山,见树木苍翠,草木茂盛,想一百多年前蒙古兵驻节皋亭,逼降大宋,扣留文天祥之地,今日却了无踪迹,不由叹息。远眺城南,凤凰山下一片低矮民居,如何还有雄伟的宋皇宫和太庙?他又面向东南,极日远眺,目光迷离,竟似乎一直看到了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明州。
一百五十多年前,那还是大宋宝佑三年,两浙东路庆元府。天清气朗,转眼又一个湿冷的冬天过去了,细雨绵绵、花团锦簇的春天来了。阿育王寺、天童寺和东钱湖边游人络绎不绝。这天,人群里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一群破衣烂衫、披头散发、满脸疲惫的日本女人来了。她们见人就鞠躬,有老太太给她们吃清明团子,又给了她们热水,她们狼吞虎咽几下就进肚了。
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道:“这群女人也可怜的,听说她们是从东瀛漂过来的,在海上一个多月呢,经历了大风大浪,九死一生才到了我们明州。”
原来,庆元府以前称明州,几十年前改名庆元府,但是有些老辈子的人未改口。
又有一个大嫂扶了扶头上的玉钗,说道:“难怪呢,我听说几天前的晚上有船马上到岸却翻了,船上有许多女人游到岸上,狼狈无比,原来是她们日本女人啊。”
又有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嫂鄙夷地说:“哟,日本女人啊,该不会又是坐度种船来的吧。”
众人哈哈大笑,有个泼皮说:“我听说过,倭国人很矮的,他们羡慕我大宋男子高大挺拔,所以派了漂亮女人来我大宋,找那些英俊男人睡觉,怀了孩子就回去,想着将来孩子也能像我大宋男人一样呢!这个叫度种。”
众人“咦”地一声,有些小嫂儿已经拉着自己丈夫准备离开,不许他们沾上这些日本女人,怕被偷了种去。
突然有个十四、五岁的日本女子开口道:“哪个龟儿子要度种!我是被人扔到船上才漂到你们这儿了,谁希罕你们这些臭男人啦!我要回家,快带我去见你们这里的大官!”
众人听她说得一口还算流利的大宋官话,都有些吃惊。最后这批女人都被送到了庆元府衙,庆元知府是个宽厚的人,听说最后为这些女子找了良配。至于那个会说大宋官话的女子下落,没有人说得清楚,渐渐就变成了坊间的传说。
一晃五年过去了。
今年是大宋景定元年,官家已经豋大位三十五年了,金国已经灭亡二十六年了,什么金兀术啦,拐子马啦,狼牙棒啦都成为历史,现在大宋的敌人已换成了蒙古人。灭金大功臣孟珙将军临终前,向官家推荐了贾似道,可巧是官家早逝的爱妃贾贵妃之亲弟,官家更是亲厚。这贾似道也不负众望,去年蒙古人一路从合州,一路攻鄂州,一路灭了大理,然后从大理进兵,准备包抄大宋。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幸得太祖佑护,大宋国祚不灭,蒙古大汗蒙哥竟然在钓鱼城被飞石击伤不治,久围鄂州的忽必烈急于北归争汗位,鄂州原得贾似道指挥有方久围不破,此时更是趁机出城,杀了几万蒙古人,大宋之危竟然一扫而光。官家也异常高兴,在贾似道班师回朝时,竟然要求百官出城二十里迎接,称赞贾似道为再造之臣,以周公誉之,封卫国公。
对于百姓来说,贾似道是周公还是周婆不重要,只要打仗不在眼皮底下就行了。西湖有的游,生意有的做,瓦子有的玩,美食有的吃就行了,当然,如果青楼妈妈收费能便宜点就更好了。
一转眼马上就要到清明了,满城的人都找地方出游踏青,西湖边美则美矣,人实在太多了,摩肩接踵的,还有人被挤到湖里,就有人另觅春光灿烂之处,江南么,青山绿水多的是,慢慢的,临安城里的人开始兴起到皋亭山游玩。一般都是拖家带口,带着吃食,卯正三刻一定要出发了,坐上马车一个多时辰至多两个时辰到山下,然后慢慢上山游玩,有脚力好的,一口气冲到山顶,从山顶往南看,临安城的繁华一览无余,又或者有女子体弱,就到半山腰,看看千园桃花,到庙里拜佛求签捐个功德喝个粗茶,然后再下山,一般在未正时刻就要开始往城里赶。
这日,皋亭山上的师姑庵里有八位姑娘正在喝茶,都是十四、五岁上下,花般的年纪配着一个个唇红齿白,目如点漆,都穿着同式样的襦裙,上身都穿着淡黄色衣服,但百褶裙颜色不同,梳着同样的双挂髻,声音如出谷黄鹂。
原来这是谢皇后与阎贵妃的宫人,谢皇后是个端庄大气的人,对于官家的妃子一直都友善相对,毫无妒忌之意,从已逝十多年的贾贵妃到目前最得宠的阎贵妃,都因此对她敬重有加,官家当然也对她是甚是赞誉。谢皇后对宫人也是宽厚,懂小儿女心思,这两天看天好,就放了四个不当值的宫人出宫游玩,又报了官家,从侍卫司步军中找了一小队人护卫她们。阎贵妃宫人听得此事,甚是羡慕,叽叽喳喳被阎贵妃听到,阎贵妃求了谢皇后,也放了四个宫人出去游玩。
此时八个娇娥正坐在师姑庵里喝茶聊天,吃着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叽叽喳喳异常开心。
有个宫人拿出玉笛,吹起了《紫竹调》,笛声悠扬,似要穿透师姑庵的厚墙,就有个护卫上前,站到了姑娘们旁边,和唱着:“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哥哥做管萧,萧儿对准口,口儿对准萧,萧口吹出鲜花调!”
一下子吸引了庵里几个游客,围拢了过来,在不远处看着。
那个宫人红了脸,又换了《竹枝词》,这个护卫也不含糊,马上又跟上曲调,和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郞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虽是男声,却并不醇厚,而是清朗明丽,尤其那个“愁”字唱得幽远绵长,便如春日溪水顺流下。
这歌声吸引了几个护卫从庵里饭堂捧了面条,边吃边看几个姑娘。为首的乃是一个面容俊秀的公子,穿着圆领窄袖的紫衫,却端着一个大碗,站着呼噜呼噜喝汤,甚为不雅。
有一个宫女轻轻一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说道:“听说这师姑庵有来头的,说是当年澉浦有个铁匠女儿水月姑娘,她的丈夫从了军无音讯,老父又病故,她无依无靠,被那等浪荡子日夜侵扰,她气愤之下,烧了铁匠铺子,去寻她丈夫去了,饥寒交迫之下病倒师姑庵,亏得师姑庵众尼收留相救。后她丈夫来寻她,竟在庵中找到她了。”
另一个宫女轻喝一口茶,说:“我也听过这个故事,她的丈夫可是钱王呢。”她的年龄看上去甚小,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另有宫女问道:“可是陌上花开缓缓归的吴越王钱镠?想他一代英雄,却对夫人如此情深。”
即有宫女吟诗:“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宫人们一声叹息,又有宫人拿起琵琶,弹了一曲《昭君出塞》,却又有宫人和唱杜工部的诗,唱到“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时,哀怨异常,围观者中竟有几个老夫人和小姐被感动,怔怔到落下泪来。
半晌又有人道:“我等入宫,日夜辛劳,若得上头推恩,还可放回家中,可是回家已经是韶华已逝,同龄男子老早成家,哪得同心人等你?或者终身不许归家,只怕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了。”
众人一时静默,空气中流荡着淡淡的哀伤。几个护卫看着这众女伤春的情景,端着碗也呆住了。
紫衫公子却煞风景地大笑:“哟,才多大的人啊,就开始想出宫嫁男人了,你们好好干活儿,多领点赏赐当嫁妆,到时候求了皇后,她老人家慈祥,阿婆嫁女,大都会放你们出宫的,或者干脆求我啊,我去去榜下帮你们捉婿,说不得你们还能嫁个进士呢。”
众女都嗔道:“初平姐姐又开始笑话我们了!”那个脸上有两个酒窝的小宫女拿杯里的茶水来泼紫衫公子,那紫衫公子哈哈大笑,端了大碗逃回护卫这边。
原来这个紫衫公子是女子所扮,名初平,她今年已经二十,比这些小宫人大了有五、六岁,皇后当她是采买,经常派遣她出宫做事,时间一久,她为方便,就常作男子打扮。
有个护卫喃喃说道:“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昭君姑娘在汉宫只怕老死也不见君面,去塞外和亲可为大汉带来安宁,又焉知她心中是苦是乐呢,岂是只有分明怨恨曲中论的。”
初平惊奇地问:“哟,看不出来你一个殿前司的小兵,说话也掉书袋呢!”
护卫道:“在下是侍卫司步军的,我大宋从太祖开始乃是募兵的,兵源广阔,军中百业高手都有。比如刚才唱和曲儿的兄弟,姓叶名新,乃是两浙西路衢州府人。他若是去众安桥北瓦子唱曲儿,只怕不输于施二娘、时春春、时佳佳这些人呢!”
初平点点头,说:“我们宫人虽端茶倒水看似做简单的事,但也都是身怀才艺的,象坐那边的四个,是信美堂的阎贵妃宫人,刚才吹玉笛的叫细流;穿蓝裙绣黄花的是晴柔;穿红裙的是小荷,她的琴弹的很好,可惜今天琴没有带出来;有小虎牙的是蜻蜓。这边的是慈元殿谢皇后的宫人,个子最高的叫早莺,刚才弹琵琶的是新燕,和唱《昭君出塞》的叫浅草,剩下那个是绿杨。别看她们年纪小,也不象二十四掌十二司们有职位,但是在皇后贵妃身边服侍,可都是聪明伶俐家世清白的姑娘呢。哎呀,我怎么没吃酒就醉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跟个保媒拉纤的一样。”
护卫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几位姑娘仙姿飘逸,冰清玉洁,真是令人敬之仰之,比如刚才要拿茶水泼你的那位姑娘,两个酒窝甚是有趣。”初平不禁笑出声来,道:“她是皇后那边的绿杨,婺州人。你现在在殿前司,可以慢慢积年头升上去,等机缘凑巧,绿杨放出宫时,你可能是个都提挥使呢,那时职俸都厚,正好提亲,也养得起她。”
护卫听她两次说错自己的职所,也不想再纠正,道:“大宋三百年来,从来重文轻武,文转武可以升一级或者平调,武转文不得平调,还要降半级呢。姐姐,我家中虽不得大富大贵,也是衣食富足,而且从小饱读诗书。姐姐,今秋朝庭又要开科取士,我正想着也要去科考。一来本朝文人势大,可更接近官家进誎,为百姓办事;二来文人也不是百无一用,如本朝吴潜是状元,可是文武兼具,出将入相,为我大宋柱石。”
初平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道:“难得你竟有如此心思,你叫什么名字。”那名护卫道:“在下刘勉良,也是婺州人士。”
初平笑道:”除了吴丞相,我大宋也有文武双全的,比如李庭芝,他是先入军职,又考进士,你莫不是又一个李庭芝。“却见旁边有个护卫连面带汤全倒嘴里,然后说道:“出家人的素面烧得好吃,偶然吃了,真觉不赖,不过如果住在庵里,天天这么吃素老子可要逃了,或者每天面里放点鸡腿东坡肉的,老子还可以留下来。”
初平怒道:“天天把官家的御膳给你吃可好?在庵里讲这些,造嘴孽啊!不怕菩萨等会儿罚你下山摔倒咧!”众护卫哈哈大笑。
一晃到未正三刻了,众人起身下山。师姑庵尼姑老是接待达官贵人夫人小姐,对宫人并未放在心上,淡淡相送。
走了一段路,初平突然觉得肚子疼痛,不由轻声地对细流道:“你们先下山,我肚子疼,那些师姑脸冷的很,我也不高兴回师姑庵上茅房了,这山林甚是茂密,我找个地方出个恭,好了我们山下会合。我坐车也闷的,一会儿我可能要骑马了。”
绿杨在旁边听到,不由轻笑,两个酒窝又显现出来。
众人慢慢下山,那个喊着要吃肉的护卫果然摔倒,伤得不重,就手擦伤了一点皮,倒引得宫人护卫们都大笑。看到路边有溪水清流,宫人们忍不住洗手,看到有桃花,又要护卫去折了来。因她们青春姣容,又是皇后与贵妃的宫人,侍卫一为开心二为拍马,也是屁颠屁颠忙得摘了树上最茂盛的几枝桃花,扛在肩上带下山去,一群人不亦乐乎。这么磨磨蹭蹭,一队一队的游人都从他们身边经过。
到了山下,只见在山下等待的几个护卫已经很不耐烦,初平也已经骑在马上,排在队伍最前面,紫衫甚是显眼,她正与旁边骑马护卫在交谈。细流笑道:“初平姐姐脚程倒也快的。比我们还先下山呢,都已经骑上马了。”说完两宫的宫女各自上了马车,绿杨上马时,晃了一下,刘勉良急忙上前扶了一把,绿杨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见他长得英俊,一双眼却满含笑意,到底脸红了。
一上马车,宫人们很快打起了瞌睡,一直进了城,听得街市喧闹,才清醒过来,偷偷掀开帘子,看临安城里的繁华,早莺看到初平还在队伍面前,骑在马上,与旁边一个护卫还在说着什么。不由笑道:“初平姐姐还说我们呢,我看她才是实实在在思春,从山下一直到城里,一直和那个护卫在讲话,有那么多的话好讲么。看来过不了今年,她就要求皇后放出宫了。”
天色已晚,一队人慢慢进了和宁门,两车宫人都下了车,互道万福,准备回各宫复命。初平也在那名护卫帮助下,慢慢地下了马,转过身来。
虽是天气已暗,但是宫人们仍看得出,这哪里是初平,分明是官家的独女升国公主!那初平呢,初平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