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自山巅升起。柔和的光照在白纸窗上。
房间里渐渐有了热意。透过帐子，可以看见侧卧在床的林云的笑脸，枕头上有干掉的口水痕迹。他娘亲打开帐子，轻抚他嫩嫩的脸，见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轻笑着摇头，轻轻地走出房间，去了厨房准备早饭。
一只白猫跳上床头，拿头在林云脸上挨挨擦擦。“啊嘁”一声，林云打个喷嚏，幽幽醒来，坐起来，揉揉眼，把猫推下床，然后慢慢地把一件件衣服穿好，也不穿鞋，光着脚下床，打开门，伸个舒服的懒腰。
他在门口叫道：“娘，今天吃什么？”他娘亲在客厅里应道：“白粥，腌菜。”他道：“哦。”他娘道：“被子叠了没？帐子合起来没？”他道：“马上。”
他爬到床上，把叠好的被子放在床的正中间，又把枕头放在薄被上。床头，七八张枯叶被枕头压得平平整整。
林云捡起枯叶凑到眼前，歪着头皱着眉，细细地看，道：“奇怪了，哪里来的树叶？”
林云将枯叶揣进兜里，又将宝囊系在腰间，把弹弓、玩偶和已包满豌豆的油纸包装进宝囊里。他刚穿好娘亲用草绳编织的凉鞋，就听到娘亲叫他：“快出来吃饭。”
“来了。”林云小跑出去。
吃完早饭，林云把枯叶拿到桌上，问道：“娘，我枕头下面怎么有树叶？”他娘道：“从你的宝物袋里拿出来的，娘昨晚给你放在枕头下面了。对了，你装些树叶带回来做什么？”他道：“我想学你那样，吹点好听的声音给萍萍听，后来给忘了。”他娘亲道：“可是枯叶怎么吹得响？”他道：“不是的，我昨天摘下这些树叶的时候，它们还是青绿色的。”
林云娘亲道：“小鬼，你当娘亲笨啊？这世上哪有一夜之间便枯死的树叶？”林云不知道怎么解释，挠挠头，道：“可是，我昨个真的刚摘下这些树叶。”他娘道：“好了，好了，我信还不行吗？”他道：“真的，娘亲，我没骗你。”
……
山神山北面，坡上。一只悠闲的蚂蚁爬到了经常休息的青石小道上。这些青石板间有许多间隙，阳光照不进去，它经常躲进去纳凉。今天刚爬上那块最熟悉的青石板，它立即就发现上面竟有许多冰晶，喜滋滋地爬到冰晶跟前，伸出一只脚，想感受一下冰凉。它刚碰到冰晶，忽然间，浑身骤冷，便再也不动动弹了。它的疑惑、恐惧和它的生命在一瞬间被极致寒冷粉碎，然后冻结。
这条青石小路是萍萍的先祖修的，上面长了草。在空中看的话，可以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白色痕迹，从山脚下顺着青石小道，一直蔓延至山顶。
跟随着青石小道的冰晶痕迹慢慢向山顶前进，很快就看见一条亮紫色的小蛇。只见它傲慢地抬着头，根本不惧天上烈阳，摇摆着身躯，悠哉地爬向山顶那棵老树，身上密集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着紫光。它所过之处，冰晶久久不散。
树荫下，小蛇仰着头，似在看着老树，嘴里的两叉三尖舌不断地吐进吐出。老树安静，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小蛇放下头，盘成一圈，静静呆着，不再吐舌，不再发出嘶嘶声。两片树叶打着旋，随风慢慢飘下，落在小蛇跟前。小蛇凑近两片树叶，张嘴含住，慢慢咽下。它冰冷的双眼中，竟似有愉悦的光闪过。
就在这时，后面有声音传来，小蛇一惊，忽然就如紫电一闪而过，到了老树后面，藏了起来。
“我们又来这里干嘛？昨天不是来过了吗？”
“难道你不觉山神爷爷很奇怪吗？”
来人正是林云和萍萍。两人来到树荫下，双双坐下，嘴里嚼着林云母亲为他准备的豌豆。
“哪里奇怪了？”
“萍萍，你有没有发现，山神树下下几乎没有落叶。”
萍萍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道：“好像真是。”
紫色小蛇探出头，看看萍萍，又看看林云，最后目光定在林云身上。只见它一双眼见忽然变得森然，快速地吐舌。
林云道：“记得我昨天摘下的叶子么？”萍萍道：“记得，你想现在吹给我听吗？”林云摇头，拿出叶子，递到她眼前，道：“你自己看。”她接过枯叶，顿时惊讶，双手一搓，两片叶子就粉碎了，说道：“你确定这是你昨天摘下的叶子？你没骗我？”林云白她一眼，说道：“骗你能有金馒头吃么？”
萍萍道：“那就奇怪了，这世上哪有一晚上就枯成这样的树叶？”林云道：“你也奇怪吧。你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说完站起身来，轻轻一跳，将垂在头顶的树叶扯下两片来。
他把树叶丢进嘴里乱嚼一通，感觉有些嫩，有点甜，说道：“萍萍，你不来几片？”萍萍道：“不要，你也不要吃了，没洗过的东西也随便乱吃，担心肚子疼。”他道：“才不会——”话没说完，忽然小脸涨红，捂住肚子在地上乱滚起来。
萍萍焦急又紧张，不知所措：“小云哥哥，你怎么了！”
小蛇动了。它的身躯渐渐弯曲、绷紧，嘴微微张开一条缝，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牙齿。它准备扑出去！
“哈哈，骗你的。”林云哈哈一笑，站起来道。萍萍皱眉哼了一声，道：“小云哥哥，你太坏了！”
两人都背对小蛇。林云又跳起来，摘下两片树叶，说道：“萍萍，我们回去吧。今天晚上，我不准备睡觉了，非要搞清楚这叶子到底怎么就枯掉了。”萍萍道：“恩，回去吧。”
从树后出来的小蛇已无声无息地扑出去，已经腾空，目标是林云！林云右脚尚在空中，还未落下，而萍萍左脚正要落地。忽然间，一根白色根须从土里钻出，伸出去，缠住小蛇，猛地将它拽进了泥土里。
萍萍回头，疑惑道：“什么声音？”林云头都没回，道；“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她道：“不知道是什么声音。”林云道：“走吧，肯定是风的声音。”
林云走后，小蛇从泥土中出来，看看老树，灰溜溜的从南面下山了。到了山脚下，它忽然改道，奔走如电，很快就到了北面山脚下，藏身在草丛里。从山上下来的林云和萍萍很快就要经过这里。就在此时，地下忽然冒出一条白色根须缠住紫色小蛇，将它拉进了泥土里。
晚上，月亮银白如玉盘。山神山，树下，那条紫色小蛇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看上去病怏怏的。过了许久，夜色中一条丈许大小的紫色大蛇爬到了树下。它抬头看着老树。清风拂过，两片树叶落下。大蛇将树叶吞下，然后用两叉三尖舌舔舐小蛇全身。过了一会儿，小蛇慢慢开始活动身躯，双眼渐渐有了神采。
小蛇看看老树，又看看大蛇，然后跟着大蛇从南面下了山。约莫半个时辰后，大蛇又来到老树下。六片树叶从树上落下，落在大蛇跟前。大蛇叼起两片树叶咽下，然后又叼起剩下四片树叶，却不咽下，看了老树一眼，转头自北面下山去了。
月亮被一大片云遮住，但繁星仍在，闪烁不停，星空并不暗淡。
小客厅里，油灯还亮着，早已洗过澡的林云趴在桌上已经睡着，白猫守在一旁，打着盹儿。他娘举着油灯轻轻进来，无奈地看着林云，见他手心还紧紧拽着两片绿油油的树叶，叹口气，将他抱起，回到卧室，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轻轻抚摸他脸颊，自语道：“这好奇的性子，真是跟他爹一个样儿。”
每次看着儿子恬静的笑脸，她的心就能宁定下来。同往常一样，她看着林云，思念着他的父亲，慢慢睡去。
午夜时分，两条晶莹的绿色丝线般的东西从林云右手掌心爬出来，顺着他手臂，爬过胸口，到了嘴唇上，然后钻进他鼻中。和昨晚一样，他又发出舒服的呢喃声。
夜还在，月光重现，照在窗上，外面知了都睡觉了，不再叫嚷，四下俱静。照进来的银白月光，落在林云床上。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种嘶嘶声。只见，地上有一条长长的黑影慢慢爬到了林云的小床跟前。
林云侧卧着，微弱月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脸看起来竟也是银白色的。忽然间，一只紫鳞蛇头出现在林云的枕头上，蛇嘴几乎快要碰到林云的鼻尖。它伸出舌头舔舔林云鼻尖，似在感觉他的味道。睡梦中的林云动了动，拿手背擦了擦鼻头。那紫鳞蛇似乎被吓到了，猛地一缩头，退回黑暗中。
过了许久，林云翻了个身，背朝另一边，紫鳞蛇头又从黑暗中出来，一双幽亮的眼睛静静盯着林云后脑勺。它慢慢张开嘴，吐出四片绿油油的树叶。
紫鳞蛇头退回黑暗中，掉头向墙角慢慢游荡过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