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沉寂已久的荒城,注定不会平静。
浑身凝聚了黑色气息的石像,迈开步伐,向唐方走来,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微微颤抖。它在行走的同时,身体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原本头顶大周武士的兜鍪,逐渐变化出一对犄角,双手之中也多了两把斧头。眼见它手臂一抬,一把斧头已然甩了过来,所有挡在行进路线的土墙石壁全被劈个粉碎,而且来势不减,直指唐方正面。
唐方撑伞独立,肩部以上都被伞面遮住,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貌,只见他不疾不徐地竖起两指,蓝色的气刃再次凝成。唐方戕指微动,那气刃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旋转,好似在蓄势一般。这时那开山大斧已经快要近到唐方身前一丈处,斧未到,风先到,沙土激飞数尺高,斧头上凝聚的黑气如焰火般跃纵。风声伴着鬼泣,呼嚣来也。
“咄!”
气刃应声而去,迎着飞来的斧头,锋对锋,刃对刃,一声爆响,沙石炸成巨大的一蓬,将唐方整个儿裹在里面。烟尘还未完全散去,另一斧又到,这一下势大力沉,是从上方直掼而下,直劈得地面飞破出无数的石块,裂纹向四面八方急速延展,凡是这些裂纹所触及的地方,无论是砖墙还是土丘,全都轰然倒塌,其威力可见一斑!
不知道唐方能否顶住这连续两斧的攻击?
尘埃落定,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半球状的大坑,中心还劈着一把鬼气殆尽的斧头,那里正是唐方原先站立的地方,只是不见唐方的身影,难道他已经在这雷霆一击之下化成虚无了吗?
石像发出一声怪嚎,那声音好像是由厚重的石块相互摩擦产生的,它正仰头捶胸,看来这刺耳的磨砺就是它的笑声了。忽然,声音停止了,石像的头颅向旁边一转,在不远处,那个撑着大伞的人,连同他的黑色车厢,全都完好无损地浮在虚空之中,好像刚才的那一段战斗,他一直置身于事外,半分半毫也没有波及得到。
石像再一次地发出怪异的声响,比之前的还要震撼,还要可怖,它举起一条石臂,直接就往唐方轰去。唐方身形不动不倚,却在拳头将到面前的一瞬间,出现在了石像左后方的位置,飘然将这沉重一击避过。那石像躯干未动,头颅直接扭转过来,左臂变右臂,紧跟着又是一拳,直追唐方所在。唐方仍是在拳头到来的时刻,堪堪闪避,瞬间又出现了石像另一边的腰侧。石像感受到了唐方的戏弄之意,怪嚎着双臂齐动,两掌向唐方合去,似乎想要封闭住唐方的移动路线,将他压死在双掌之内。
就在双掌将要合起的那一瞬,一片幽蓝色的气刃陡然出现在石像身上,倾斜着切在它的躯干处。这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三个顶点,则分明是唐方刚刚在虚空中站立过的位置。原来他并不是盲目的躲闪石像的攻击,而是用位置的变化牵引石像的注意力,暗中结下陷阱,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伞下的唐方似乎嗤笑了一声,两指一凛,吒道:“合气刃,破!”
薄如无形的气刃蓝光一泛,石像的躯干便被斜分成了两段,上半段顺着气刃倾斜的角度,迅速滑下,轰然坠地;下半段重心不稳,紧跟着后仰倒地,两声轰响,石像已经摔成了碎石,尘归尘,土归土。
然而,鬼气迅速地从石像的碎渣里游离出来,重新凝在一处,变作了一个人形,浑身漆黑,周身则跳跃着火一样的物质,看着像是一个不断晃动的影子。它站在烟尘之中,仰头对着半空中的唐方,好像在重新估算这个对手的实力。
唐方翩然落地,车厢也随之安然落下。他一步步走向那个黑幢幢的人形,语气悠然地说道:“鬼气成形,是为魅。百鬼之首,虽有些浅薄的意识,也不过如此。”他说到这里,离那个黑影已经很近了,不过是几尺的距离而已。唐方的手指缓缓举起,气刃无声凝结。黑影一见如此,身形立即弓曲起来,像一只即将扑跃过去的猫。
忽然之间,四下里刮起邪风,沙尘弥漫,天空中的乌云,就像是被卷起的简牍一样,顷刻间就被这突然的怪风吹得飘远了。深蓝的夜幕上,一轮明月终于完全显露出来,惨白的月光照满了整个大地,一切都明亮起来,连空气中的沙尘,几乎都清晰可辨。
唐方的伞被这股怪风吹斜了一些,他明显有些费力地擎住伞柄,喃喃道:“云从风,风从龙。这是……”
面前的人形黑影早就是蓄势待发,似乎是发现了唐方这片刻的失神,猛地弹了出去,这么近的距离,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直接闪进唐方的伞下,得逞的瞬间便分化出数道黑影,如长布一样迅速地贴着唐方的身体,将他死死地裹住。这瞬间的发难太过突然,等唐方回过神来,四肢已被黑影纠缠住,完全动弹不得了。双脚像压着千钧重力,直往土里沉,右臂被紧紧地折在腰侧,简直快要挤断肋骨,最要命的是擎伞的左臂,被拉扯得似要脱离这幅身体,骨骼“咔咔”作响,五指一松,伞已摔在了地上。
月光洒落,映在这即将被吞噬的躯体上。挣扎,扭曲。微弱的呼吸,骨关节的摩擦,喉间的撕扯……在皎洁的月色之下,这炼狱中的酷刑平静地进行,便如同在这个世界上的其它角落,风拔起野草,河水没过遗失的鞋子,青蛙吞掉飞蝇……
蓦地,地上的伞诡异地飞到半空,正罩在黑影之上,同时紫光一闪,在伞的外廓浮现出一层淡粉色伞骨,一圈圈光晕连环照下,如铁环一般将那黑影重重锁箍。黑影如何肯就缚,不断地变幻形体,或长条,或扁圆,或尖角,甚至是分化成点点滴滴,也不能从环圈之中跳脱出来。而本来应该被黑影缚死的唐方,此时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蠢物,还要挣扎么?”唐方的声音却从那不远处的车厢里传出,温和而缥缈,好像什么也不能扰动他的心境,什么也不能令他放在心上,“原本不欲收你,奈何你戾气太重,放你在人间,少不了将来为害的日子。”说话的同时,伞下重重的粉色光环高速旋转,越来越紧密,那黑影被收得无所遁变,只能浓缩在一道光环之内。那光环渐渐缩小到一拳大小,正冉冉往伞骨内升去。
突然,环中的黑影再一次剧烈膨胀,瞬间变作一只八爪怪物,八条黑漆漆的“触手”分别向八个方向同时扩展,竟将伞外的粉色伞形撑得好似将要崩坏了一般,这想必是它蓄力所做的最后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