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道:“刚才我听符箓上有这么一句:‘三千正道,埋葬于此’,这里难道就是十年前,乾清观主罗弈所率领的三千道士,与黑龙魔君最后决战的地方么?那一战魔君彻底击垮了那位乾清观主,道教此后在庙堂内外的地位江河日下,远不如以往那样兴盛了。”
喜木郎君在空中扑腾个不休,嘎嘎叫道:“在下只是区区一个被封印在符箓里的妖神,魔道大战之后的事我是一概不知了。不过决战的地方可不是在这里,而在万华山碎裂谷的龙潭,这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话说回来,我记得这里是交州南部的霸王城郊外,那片石垒是一个衣冠冢,埋的只是一些幸存道士的道袍道冠而已。我原先的人主是其中之一,他将我封印在巨灵守卫的符箓里之后,我便再也不曾见到过他了。诶呀呀,眼睛一闭一睁,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妖神’之所以区别于‘妖怪’,便在于妖神与人主之间有血灵之契。二者一旦定成主仆关联,相互之间便有心灵感应。相信喜木郎君,终有一天会再见到你的人主的。”唐方的声音温温和和,仿佛能顺着这声线看见一道浅浅的笑容。
喜木郎君道:“有缘自会相见,这个不需多想,况且,如今我从符箓里脱身,又无人主束缚,落得个自由自在,还未必要再见他呢!倒是唐君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唐方吸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要去的地方么?那是在福海的南边,朝歌山的山阳,传说是天之涯、海之角的地方。一名穿着赤衣、蒙着白纱的女子每日面朝北方以泪洗面,她的眼泪不是往下流落,而是向天上飘去,每一颗都晶莹纯粹,化成漫天的星斗,替她守望着心爱的人。”
“嘎嘎嘎,唐君说得可真美啊,希望你可以早日找到那个地方。”喜木郎君挥舞双翅,好像在鼓掌一样,“那么,不管怎么说,得谢谢你们破了那符箓,让郎君我又重获自由啊……”它的翅膀扇得越来越有力,说到后来,已经飞上天空,往远去了。
“伍”冷冰冰地说道:“如果那只乌鸦嘴巴老实,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霸王城了。”
“霸王城,大周南部的最后一座城市。”唐方似乎有些乏了,悠然叹道,“自从过了荆江,进入交州地界,便是满目疮痍。魔道大战给这片土地留下的伤痕,十年了也没有痊愈。”
这时候天色昏暗,西天压着一大片橙色的云,显然,夜幕很快就到来了。马车再次行驶起来,两只车轮不停地滚动,在沉默的白沙道上一路向南,等到它们停下来的时候,霸王城就在眼前了。
“霸王城”,多么豪迈的名字,不过现在它的形象跟“霸王”可扯不上一点关系。城墙塌了大半,裸露的砖块风化不堪,原先是城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寂的大洞,可以想见昔日那两扇巨大的、朱红的、堂皇的城门,现在已经腐烂成土屑,混在白沙里,沉在脚底下。冷风毫无阻碍地吹打在“伍”的脸上,即使是他这样饱经风霜的面庞,也感受到如刀割一般的难受。
“伍”踏下马车,牵着白马,向里面走。城里也是一样的破落状况,一座久经风沙磨砺的石台底座矗在前方,而上面的石像,则躺在远处的地方,陷在沙土里面。可以辨认的部分,能看出是一只手臂。建造它的人也许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心血之作有一天会四分五裂,首尾不得相见。
唐方问道:“伍,今天的月色如何?”
“伍”抬起粗壮的脖颈,扬起头颅,说道:“天上乌云多,月亮隐隐约约,看得不清楚。”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车厢上陡然闪烁起大片的红色光辉,这样的红光,好像要脱离了那些花纹与字符的束缚,跳跃出来似的!“伍”一见这种情形,神色骤然大变,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字型。
只听唐方喝道:“跑!”“伍”二话不说,双手飞快地拆下马具,然后一蹲身,居然扛起那匹马,大步流星地回头便跑,直跑到城墙以外,还在狂奔不止,其间没有朝马车的方向看过一眼,也没有发出过只言片语。
这时候,车厢上的红光闪烁到了一个极限,简直像要爆炸了似的!风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响到如雷声一般沉重,好像要把这一城的沙土,全都吹到天上去一般,在地面上排成了一面行动的大幕布。零星的砖块在地面上推移不止,那座残留的石像的手臂,居然也在风中摇晃起来,而且越来越晃,那摇摆的频率直像要立起来了!
猛地,石像手臂不动了,砖块停在了地面,风也息了,那面沙土排成的幕布还悬在空中呢,连马车车厢上的红光,也全都停止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静止了,凝固了……
随着一道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声音的爆裂,潮水一样的黑色阴影从那高大的巨像底座上方涌了下来,滚滚翻腾,前赴后继,瞬间将车厢淹没在其中。这如潮的黑色阴影,似水又不是水,一粒粒血色的眸光穿梭跳动,像极了浪潮翻滚里的无数水花、泡沫,又美丽,又致命。刚才那阵巨大的风声,被这大片的桀桀叫声、磨牙声、指甲摩擦声……所代替,就算是最坚毅刚强的勇士,耳边充斥着这样的怪声,也不由他不浑身哆嗦!
在这片澎湃的“潮水”之中,渐渐地形成了一片旋涡,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居然将那车厢托了出来。无数的异物围绕着车厢急速旋转,而那车厢就像是海水里漂浮的孤舟,没有依托,茫然地打着转。忽然,“潮水”里扑出一张血盆大口,青白的獠牙与血红的长舌,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夜色里也一清二楚!从这巨口里,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恰如百万尸骸腐败!它直接扑向旋涡的中心,这一口,是要将车厢,连同里面不知生死的唐方,吞个囫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