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宋雪意身旁的大叔换了一身行头,着霜白斗篷,戴同色头笠,听见宋雪意的问话,大叔点点头,“前面就是了。清醒过来便上路吧。我们要在入夜之前赶到传送阵那。”说着,站起身向前走去。
宋雪意拍拍身上沙土也忙跟过去,“怎么不飞了呀?”
大叔摊摊手,“能飞你觉得大叔会用走的吗。之前兰锦轩那人提到的灵障,还记得吧?”
宋雪意点点头。
“灵障就是自陷天峡谷底蒸腾出来的瘴气。它以灵物为食,一切蕴含灵力之物都会被它吞蚀干净。大叔这灵气充沛的肉身也没法儿例外的,不然我会穿上这身碍事行头?”
“百年前瘴气不是消散了吗?”宋雪意不解道。
“并非消散,而是原来盘亘在峡谷带的浓郁瘴气如今弥散在整个大漠,变得稀薄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虽说瘴气源头在峡谷内,照比其他地方瘴气浓郁,但每逢换季之交,瘴气深埋谷底,稍作准备,也可安全渡过的。”
“就靠这轻飘飘的丝斗篷?”宋雪意不太置信。
“小意,这可是陷天峡独有的沉灵丝炼制的,一件斗篷,暗市交易可是三百灵石起价的哦。没有它的保护,在大漠连一刻钟都撑不住啊。”
说话间,一道千丈宽的峡谷带呈现在二人面前。
这条南北纵向的峡谷带,生生撕裂开这片沙漠般横亘蜿蜒,南北两处尽头接天连地,曲成两道扬天巨钩,几欲将天幕扯进谷底,气势野蛮,以证其陷天之名。
峡谷间断壁陡峭,枯木倒悬,深望峡谷底部,迷雾缭绕,风吹不散。
宋雪意眺望两边,千丈鸿沟之上,哪有渡桥的影子,联想刚才大叔的话,便问道,“这斗篷能滑翔?”
“你想多了。”大叔有点无语地回道,转身心思别处地转头四下寻找。
二人所处砂石嶙峋的荒崖之上,一株尺高的绿植略显突兀,大叔伸手抓起绿植晒蔫的老叶,施力一拉,拽起一块石板,一道石梯出现在绿植覆盖的石板下方。
大叔示意宋雪意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地下石梯。
自白日明晃处乍入暗梯,宋雪意只觉眼前迷黑,所幸石梯不长,走下来眼睛也适应了。
石梯所通洞穴仅够三人并行,左右石壁上方,丈许一簇明火,火焰明灭闪动下,石壁上神秘而古老的图腾仿若起舞,张牙舞爪地召唤行人。
行到洞穴岔路处,一名漠然男子手抚石桌,背守身后四条岔路,当中独坐。见宋雪意二人走来,表情甚无变化道:“道友是渡峡?还是入谷?”
“渡峡。”大叔回。
“舒适摆渡一千灵石,普通摆渡八百灵石,急行摆渡五百灵石。”
宋雪意心道,够黑的呀。怪不得少有听闻修士渡峡,原来都是有钱人的游戏。
大叔这回却没有麻溜掏出灵石,一双眼睛直往宋雪意衣袖上瞄。宋雪意见状警觉道:“干嘛看我?我又没有灵石!”
不是灵微生财无源,这数月又花掉了他身上大部分灵石,谁会惦记她身上那点油水。
大叔充耳不闻似的,直接扯过她衣袖,宋雪意急得大叫,眼神不时求助漠然男子。“别!大叔!……给我留点!求你了!……劫贫济富!……丧尽天良!”
一时间洞***凄凉嘶吼,声声不绝于耳。
漠然男子见此表情仍无丝毫变化,一副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眼见着宋雪意两袖的灵石被大叔搜刮干净。
算上之前大叔林行肃二人所赠之和,一共才六百灵石。
大叔撇撇嘴,颇不满意地又掏出四百灵石,凑出两张急行摆渡的渡峡简。这鸟不拉屎的灵微,给他十万灵石都不来了,从没穷成这样过。
接过两枚赤红玉简渡峡简,二人在漠然男子指示下,拐进右边第二个岔路,来到另一处丈许见方洞穴。
洞内已有五六人,三三两两各安一隅。洞穴开口直面对崖,日光照射下,分明见得洞穴开口处,细密的透明丝线延伸开去。
宋雪意疑问涌上,但碍于顷刻间倾家荡产的余恨未消,一句话也不想跟大叔说。
尚未真正踏入修仙界的宋雪意并无深刻体会,大多低阶穷散修一辈子也没拥有过六百灵石的身家,企及一生也未能有一样像样的法衣法器。
大叔匆匆走进她的人生,举手之间转变了她的命运。或是,这原本就是她的命运。
此刻的宋雪意可没有心思感慨命运,她眼尖地望见一张熟悉的脸,几步上前问道:“不老实卖包子,跑这来当肉包子宰呀?”
那人正是西华坊市的贫嘴包子大叔,与其他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人不同,贫嘴大叔还是平常打扮。
“哟,丫头,你也渡峡呀?”一听来人声音,贫嘴大叔便认出宋雪意,马上打开话匣子。
一聊才知,灵障对毫无灵根的凡人作用甚微,极度浓郁时才可引发精神错乱失常罢了。
如今稀薄的瘴气,对凡人自然够不成什么影响。所以外界沟通灵微时,西华这些孔武有力的凡人便起了向导、运输的大作用。
贫嘴大叔此次正是前往传送阵处,接应前来陷天峡谷内探宝的修士,赚他个几百灵石。
“你倒好了,生意上门有灵石赚,花点就花点。我可倾家荡产了。”宋雪意苦着脸道。
“你还花灵石来遭罪啊?我这不花钱的,没大买卖我都不爱来。”贫嘴大叔适时地补刀。
“凭什么你不花钱啊?”
“你不懂,人面蜘蛛和我们凡人现在可是唇齿相依的利益盟友,人面蜘蛛负责峡谷间运送、踩点,我们负责向导、运输。环峡谷共荣联盟嘛。”
“人面蜘蛛?就是背上长着人脸的那种?”宋雪意摸不着头脑。
“是也不是。陷天峡这种人面蜘蛛,能将瘴气化为己用,修炼自身。因为它们背上人面形似人脸的喜怒哀乐,大家都称其四情蛛。”
“四情蛛并非全都能在瘴气内来去自如,低阶四情蛛只能汲取稀薄瘴气,高阶四情蛛方能穿梭谷底。所以低阶四情蛛在上方运送往来,赚足灵石供养谷底高阶妖修。你看,洞口处的密丝都是低阶四情蛛织的网。连你这头笠也是用四情蛛吐的沉灵丝炼化而成的啊。”贫嘴大叔说着,指指宋雪意头顶。
接着神秘兮兮道“岔路处的那位面无表情的怒前辈见过了吧?那可是半只脚踏进化形期的高阶妖修呐。”
半只脚?宋雪意一盘算这话,想必这怒前辈下半身还是一大盘蜘蛛吧。
听贫嘴大叔滔滔不绝地讲四情蛛,宋雪意也好奇起来,蹭到洞口处张望,贫嘴大叔见状也跟上去,嘴里不闲着地唾沫横飞。
“最右边那一排就是喜情蛛,专门运送舒适摆渡的,靠左两排的乐哀情蛛都是普通摆渡的。你看,连步伐都极度符合背上人脸的情绪特点吧?低阶四情蛛难以摆脱天性,化形后才能深藏不露。”
宋雪意寻望去,只见一排排半丈大小的蜘蛛,嘴里衔着一团几人高的白丝团,两只前足捧着丝团底部,稳步行进着。
背面人脸虽个个不同,确实眉眼和笑的模样。
喜情蛛左边一排是乐情蛛,人脸开怀,步伐也蹦蹦跳跳。再看哀情蛛,皱眉锁目,眼下方还有一颗大大的泪痣。行一步,顿一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看来这舒适摆渡与普通摆渡的差别就是速度和稳当而已,那急行摆渡最多颠簸点呗,一样渡峡,何必多花灵石当冤大头。
正当她如此想着,洞口下方砰砰砰卷石之声频起,咻地一道白丝擦着宋雪意的肩膀直射进洞穴。
下一秒,一排九只人脸暴怒,赤红双目,獠牙怒张的怒情蛛自洞口一字排开,洞口处的怒情蛛口中碗粗的沉灵丝怒射而出,瞬时张开一张大网,将洞**一行八人包卷在内,打起旋,一层一层缠得密密实实。
由于情势突至,沉灵丝团内几人响应不及,站着的,倒着的,歪着的,形态狼狈各异,而洞口的宋雪意被怒情蛛所吐白丝冲撞,直撞向后方人,后方大掌一撑,给她一个支持,她才没有狼狈倒下。
忽地,丝团停止打旋,众人惊吓才平,谁知下一秒,怒情蛛一回首将丝团高高抛起,在丝团急坠之际,下一只怒情蛛吐丝接住丝团,头一摆迅速怒甩给另一只怒情蛛,就这样一路抛抛甩甩,急上急下,丝团被大力砸上对崖,滚出老远。
最后一只怒情蛛也砰地跃上崖,大口一张抽回沉灵丝,丝团随之飞速打旋,旋力甩得众人横七竖八分落而下。
那怒情蛛又吐出八道细丝,将众人手中所握赤红渡峡简收走,留下一地风卷残云,便跃峡而去,潇洒得连个骂娘的机会都不给。
片刻过后,众人纷纷起身去寻拾自己的头笠。虽然不能使用灵力,修士体魄也非凡人可比,这点晕眩自然无碍。毕竟这瘴气不是闹着玩的,暴露超过一刻钟这肉身也就灰飞烟灭成大漠扬尘了。
当然,这众人中可不包括宋雪意。
此刻她还晕得没回神,知道自己头笠飞了也无力起身。恍惚间,她感到有人轻拍自己,便哀怨回道:“大叔,我明白了,没有灵石,就没有幸福。”
“你现在起身,我给你灵石。”一道淡漠男声自她身下传来。
话音一入耳,宋雪意也立刻惊觉身下并非砂石触感,一轱辘爬起来,一边端正衣衫一边偷瞄男子。
陌生青年一头张扬短发,颈后一缕短辫随意搭在肩上,重眉挺鼻,清眸染寒,唇红似焰,背上一把七尺黑刃泛光巨刀,透白的沉灵丝斗篷也遮不住一身黑衣劲道。
见宋雪意起身,陌生青年随之起身,寻了头笠盖在头上,又走到宋雪意跟前,指指她肩上。
宋雪意随手看去,一只二尺金黎鼠趴在她肩上。
金黎鼠一身金灿毛皮,背上三条棕红条纹,尾毛丰盈足有一尺长,见宋雪意看它,两只滴溜溜的小圆眼也回望宋雪意。
“你的灵兽?”宋雪意问。
男子点头,伸手去接金黎鼠。
金黎鼠见状却玩心一起,迅速围上宋雪意脖子,首尾相接环成一圈,尾巴盖住脑袋,宋雪意伸手去拽也不下来。
“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男子抽回手叹气。
“嘿嘿,”宋雪意赔笑,“还会撒娇,有名字吗?没准一叫就……”
“耗子。”
“耗子?”宋雪意重复,谁知,金黎鼠一听主人叫自己名字,咻地顺颈钻进宋雪意衣服里,不见影子。
男子哑然,总不能去扯女孩家衣服吧?
宋雪意连忙伸手去捞金黎鼠,刚刚把人当肉垫,这下再拐了人的灵兽,这是想拿脑袋去祭人家的巨刀么。
男子一见宋雪意扯衣服的架势,连忙摆手,“不必不必,玩够了它自己就会跑回来了。况且我们应该也同路,你也是去般若岸吧?”
“般若岸?不去,我去传送阵。”宋雪意一听更急,忙弯腰往外倒,金黎鼠却跟她玩起了捉迷藏。
而来寻宋雪意的卖鞋大叔,见到就是这样一幕,宋雪意掀开沉灵斗篷,对着一个陌生男子扒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