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瞳孔陡然放大。孙猿既然已经出手,就要有所价值。老者努力想看清楚叶秋的招,争夺胜负的一线生机。
可惜看到,并不代表看得清;看清,不代表看得懂;看得懂,不代表破得了。
老者看得到,叶秋只出了一剑;看得清楚,这一剑自下而上,自中间破开孙猿的棍棒,破开护体佛光,破开满身血气,最后破灭了孙猿的肉身;看得懂,这一剑是化繁为简的一剑。
简单,直接,了无痕迹。这是昔日叶秋一剑出帝都之时,周凌的感觉。
而今日,老者同样有着如此的感觉。没有瑰丽的招式,没有漫天的异象,犹如初学者,在奠定剑道基础时千万次的出剑后一般。
不忘初心,剑道伊始。
老者,看懂了,却破不了。
孙猿并没有白白牺牲,至少老者看到了叶秋嘴角流血,血染白衫。
任何生灵,总是会在某一时间段,莫名其妙的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事。在他人看来,是浪费时间、没有必要的,甚至在自己看来,也同样没有必要的。只是,有些事,总是要做的,不是吗?
就像老者认为孙猿在出招时喊出自己名字一般,简直是傻呆了。精血燃烧,一丝气力、一个瞬间都是付出生命换来的,结果这蠢货竟然向杀自己的敌人说自己的名字。
有意义吗?有价值吗?愚不可及。
更令老者无奈的是,他发现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傻事,耗费时间、耗费精力的去收集这该死猴子的肉身碎片,还有裹在了泥里的毛发。
“该死的猴子。”老者再次咒骂道,继续俯下身子,不间断的以道术扫视着整座山崖,唯恐遗漏孙猿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
山巅之上,叶秋静静的看着老者一步一步的从山崖走上山巅,一遍又一遍的查看整个山崖,甚至连叶秋的立身之处都没放过。
叶秋同样没有阻止。
许久之后,月亮即将落下,远处天际之处,朝霞即将透出。立足山崖,看着难得的美丽景色,叶秋,还有刚登上山巅的老者脸上竟是不约而同的流出了迷醉之色。
“咳咳。”叶秋不适宜的咳嗦声响起。
老者狠狠的看了叶秋一眼,“怎么,剑法不错就了不起了,把一只猴子都能碎尸万段,现在遭报应了吧。”语气之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叶秋无言以对,看着诡异的漂浮在老者身前的碎肉和带血毛发,眼中透露着一丝感伤,“对不起,我收不住手。”
老者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收不住手就对了,猴子一命换一击,你要是还能收手,老夫也不打了,直接抹脖子完事就可以了。”
停顿了一下,老者衣袖一挥,清除一片洼地,将身前之物往里一扔。
右手指地面,诡异的波动传出,原本平坦的地面竟是瞬间成了一个坟包。
“猴子,时间不多了,要是有什么零件没给你搜罗齐全,可不要怪我。”
叶秋看着老者,斑驳的脸庞上是岁月留下的深痕。
“这猴子和我不一样。”老者顿了顿,“和我们都不一样。”
万千生灵,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有灵性。
孙猿,是这天地间的一次偶然恩赐。
他是从石头里变出来的。
故事有些老套,有些不可思议。但重要的是结果。
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和尚,因为和尚俗名姓孙,他就姓孙,因为猿猴形象,就叫了孙猿。
他遇到的第一个妖是只白狐。当时的白狐还没有化形,甚至还没有修行。也不知道这只猴子怎么看出来的,认定了这只白狐是世界最美的生灵,于是就跟着白狐,这一跟就是一生一世。
后来,和尚成了佛,白狐成了王。
再后来,和尚与白狐开始打架了,有时和尚赢,有时白狐胜。但最后,还是白狐胜了。
和尚临死前,孙猿来了。和尚说想回家看看,孙猿答应了。
白狐说,孙猿可以带着和尚的尸体回去。
孙猿不依,于是和白狐吵起来了,后来又打不过白狐。
最后不知道和尚和白狐说了什么,总之,孙猿带着和尚回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很陌生,孙猿感到很孤单。但至少是圆满的,没有碎过。圆满,就代表能活下去。
就像和尚,原本是要快死了,可是好像又能活了。不过,和尚还是选择了死。
和尚说,他得遵守诺言。和尚又说,他违背诺言了,因为他要在孙猿来的那个路上坐上一段时间。
孙猿不懂,只是觉得和尚要死了,有些伤心。然后,他又想白狐了,那只漂亮的白狐。他要回去。
和尚不让他走,说他是那个世界最后的恳求,可以留在这里。
孙猿不听,一定要走。和尚拧不过他,只好让他走了,然后又悄悄的告诉他,和尚给他留了个后门,想再回来,随时都可以。
一个狡诈的和尚。
孙猿最后还是回去了,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世界。见到了白狐。
白狐问他,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孙猿愣了,反问白狐,你是什么?
我是妖族的白狐,狐妖。白狐如是回答。
哦,那我就是妖族的猴子,猴妖。孙猿如是回答。
于是,千年以来,狐王身边多了一个猴王,被戏称是跟屁虫的猴王。
而这猴妖,再未回去过那个愿意给他留后门的世界。
千里孤坟,从此与谁诉说过往的故事;万山之巅,从此与谁相伴走过无尽的岁月。
一丝泪水,沿着老者脸上的沟壑,滑落。
叶秋漠然。血气漫天,是妖;佛光涌现,是佛;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是猴子。
孙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