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二十载断一剑
马车对应骑驾之术,笔墨对应书画之法。有器,则有与之相应的术。
世上有器具千万,就有术法千万。
而且有时往往并不是一器对一术,就如天底下兽毫之笔大体一样,可算是一种器,而于宣纸上的用法,就因人而异了,可以有无数种书法画法,各成体系。
天下有千万种剑,那么剑法剑术,就可能有万万种。
南疆的剑术大体儒雅阴柔,东陆人的剑法多数凌冽刚猛,取一“直”字,而北漠的剑,就比较变化多端了,就如同北漠地界内形态各异的无数山峰一样,北漠人的剑是无法用言辞来概括其风格的。
但是天下剑术在祈天剑宗却成了累赘。
修意而不修术,练剑而不持剑。
在可查得的史料内,北漠之地倒是出过数位御剑万里的剑仙人物。放在其他剑道门派里那都是当成祖宗供起来的存在,哪怕在帝畿烛台山上,也挂着那几位剑道巅峰老祖的画像。
但是不管这几位先辈再如何艳古朔今,在祈天剑宗里是绝对见不到他们的供位的,只因为这几位剑仙手中还握着一柄剑……
这个门派对于剑意的追求近乎于偏执,然而世间并没有人敢质疑它在剑道上的权威实力。
在祈天剑宗的教义里,意才是剑之根本,就如魂魄之于人,在他们看来,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术剑法,终究是要落于下乘的。可见在其理解之内,剑已经不再是指那三尺精钢利刃那么简单了。
剑只不过是用来承载力量,用于斩断想斩断之物,而如果你的剑意强到足以断去手中那柄剑,那还要剑作甚?
挡道之物,拦路之人,一意断之!
于是,就有了祈天山上那口断剑堂的存在。
祈天剑宗门下的弟子可大体分为两类,配剑在身的,为执剑弟子,而其余的,为破剑弟子。
执剑弟子入得断剑堂,悟得剑意,断去手中剑,方为破剑弟子。
祈天山上,有一生断不去手中剑、年至花甲的执剑弟子,也有还在咿呀学语的破剑弟子。
……
顾钧庭。
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可能大多数的北漠人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是换做二十年后的今天,就有些鲜为人知了。
二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完全足够让天下孕育出更多惊才艳艳的少年郎。
二十年前,他年未满十四,却已经用剑十年,虽然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但是在他拎着这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削成的剑爬上祈天山之后,天底下最出名的剑除了剑榜上那十把以外,多了一把很磕碜的木剑。
少年上山之前并不是祈天剑宗的弟子,甚至他自己都懵懵懂懂,有个人告诉他,祈天山上有高人,所以他是要去拜师的。
在半山腰,他遇上一个老人,少年很憨直,这是他上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下要磕头。
因为他只知道“山上有高人”,而眼前此人处于山中,那自然是高人了。
老人笑呵呵的拉着少年的手带他去到了后山,指着那些络绎不绝的佩剑弟子说道:“我凭什么收你为徒呢?看,这些人,他们全都没资格当我的弟子。”
……
三天后,几乎全北漠都知道了,有个十四岁的顾姓少年,提着一柄木剑,挑遍祈天后山的所有执剑弟子。
顾钧庭,就这样被祈天剑宗掌教收为徒弟,成了祈天剑宗的执剑弟子之首,而他提着的依旧是那柄木剑。
……
一年之后他走进了断剑堂。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等顾钧庭从断剑堂走出来的时候,北漠会多出一位剑道大师。
……
可是顾钧庭进了断剑堂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最初十年,北漠尚有很多传言,有说这名少年天才悟剑出岔,已经是个废人了,也有人说其实他早已经踏入剑意之道,只是隐世而修罢了,众说纷纭。
然而世人总是健忘的,尤其是在这一世,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争抢眼球,那名少年再如何天才,十几年的时间也足够人们将他慢慢淡忘。
甚至于,就连祈天剑宗的一些年轻弟子,都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顾钧庭悟剑二十年如一日,于他而言,并没有觉得过去了很久的时间。但是当他走出断剑堂,漫无目的地晃悠在祈天山的小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一张张青涩面孔的时候,他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挥手叫住了从身前匆匆走过的一批年轻弟子。
正想拱手叫一声“各位师兄”,转念回来,摸了摸下巴的胡须,这才莞尔一笑,但态度还是十分客气的问道: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呃……”为首的青年连忙拱手回礼,却发现自己上山以来从没见过眼前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好在青年的脑袋比较机灵一些,他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下顾钧庭的周身,发现他并没有配剑,断定他是破剑弟子以上的人物,再看看此人面貌并不显老,叫声师叔应该合情合理,于是乎恭敬地说道:
“回师叔,心堂长老命弟子等前往蜂山地带探查一处空间。”
“嗯……”顾钧庭又伸手摸了摸下巴的短须,也不问他们具体去做什么,直接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我随你们走一趟吧。”
“是!”青年自然不敢反对,心想着有个前辈带队,此行就更加有保障了,何乐而不为。
……
踏出断剑堂的顾钧庭没有去见掌教,更没有去看那些被他挑飞过手中剑的师弟们,而是跟着这一行年轻的执剑弟子悄悄的遛下祈天山。
他现在的心情很微妙,谈不上兴奋,祈天山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山间小道一如往常,连那台阶上的青苔似乎都跟他刚刚走进断剑堂的时候一模一样。但也说不上波澜不惊,毕竟山上多了许多陌生的新面孔,他的称呼也从以前的“小师兄”,变成了如今的“师叔”。
……
领着一群师侄,优哉游哉地晃过无尘古道,来到那名执剑弟子口中所说的峰山地带。
顾钧庭本来只想着跟着这些年轻弟子下山逛一逛好透透气,但是当他看到那一整片塌陷的空间,和无数诡异的鬼怪的时候,便来了兴趣。
事实上顾钧庭在他出生到现在的这三十五个年头里,活的十分纯粹简单。
从四岁起,他就开始学剑,一学就是十年。
十四岁那年,教他剑术的那个人告诉他,天底下该学的、不该学的剑术都教给他了,同时告诫他如果想追逐巅峰,剑术并不是他的道,并且为他指了一条去往祈天山的路。
后来他用一柄木剑挑翻了祈天山所有执剑弟子,祈天掌教开始引他进入剑意之道。
十五岁他进了断剑堂。
如今他踏出断剑堂,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十年剑术,二十年剑意,顾钧庭几乎是围绕着一个剑字在活着。
有很多东西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比如那些阴森恐怖如同鬼魅一般的老人。
他命那些执剑弟子封住崩碎的空间,自己则是尾随着那些逃窜的鬼物,逐一抹杀。
疯狂逃窜的鬼怪一个个在空中莫名裂成碎片,本应该是一副诡异惊悚的画面,可是偏偏就有些孩童追打蝴蝶的滑稽感……
……
再后来,他发现一个穿着黑衣的怪人,那怪人似乎受了伤,应该是从那片崩塌空间逃出来的,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顾钧庭发现“他们”杀了一个农夫,他有些生气。
因为那个教了他十年剑术的人,也是个种地的农人,对于这些顶着烈日提着锄头的人,顾钧庭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所以他说的要搜黑袍人的魂,也是认真的。
至于为什么说是“他们”杀了农夫……
……
也许是因为身处在一片农田旁边,触景生情,顾钧庭很平静地看着笼罩住自己的这片漆黑场域,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自己上祈天山之前的日子。
练剑,锄地,练剑,耕田,练剑,施肥,练剑,浇水……
那时候日子过得也是美滋滋啊。
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的顾钧庭,被衣袖上的腐蚀味拽回了神,他发现这片漆黑的场域居然有浓烈的腐蚀之力。
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拍了拍冒着青烟的、已经发黑的衣袖。
在顾钧庭看来,黑袍人搞出的这片场域很有意思,倒不是说这片场域有多麽玄妙,而是有趣在,黑袍自以为隐蔽了踪迹,但是在顾钧庭眼中却无所遁形。
哦,也许应该称为“黑袍们”。
一个两尺高的小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顾钧庭身后!
然而黑影还来不及出手偷袭,就被回过身来的顾钧庭横扫一脚,那个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像个皮球一样飞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时候,黑暗场域里的另一个角落响起来另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妈的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