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深处,小石桥旁,竹篱茅舍中有青烟袅袅,也有药香幽幽,一个貌美的妇人端着一碗药放缓脚步走到内室。
房间里奇花异草葳蕤,白纱银练笼罩,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阻碍落到深处一张红木雕花的软榻上,青锻蚕丝被下一袭发柔顺的铺展开。
她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因燥热而汗湿的脸颊,白皙的脸庞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绯红,一双迷蒙的眼睛黑漆漆的看过来。
她伸手拭去少女额头的汗渍,柔声说道:“头还痛吗?”
少女微微的点了下头,缩在被褥下一动不动了,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和清浅的药味,四周的景物虽然是一拍虚虚实实的画面但是她却能清楚的描绘出每一项事物的所在。
为什么?水绸的被褥下少女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因为这一切都是梦,这景、这人、这痛无一不是虚幻的过往。
“来,把药乖乖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妇人的手温暖柔软服帖在她消瘦的肩膀上,暖暖的,她心中一动,侧了下身,纤细的手搭上妇人白皙如玉的皓腕。
“妈妈……”
妇人眉眼一柔,低头靠近她,“嗯,怎么了?”
她握着那只手,半垂着眼眸,低低的说道:“我不想喝。”
片刻的沉默后是那人无奈的叹息声,“生病了怎么能不喝药呢?”
她娇小的脸庞半掩在青缎被褥下,苍白干燥的唇扬起淡淡的苦涩,“我喝了药你会消失的。”
低低的笑声传来,那人无奈的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说什么傻话,妈妈怎么会消失呢?”
门外响起细碎的声音,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隔着花草繁盛的枝蔓她看不清楚来人的容颜,却清楚的感觉到那人身上冰雪深海般的雪气和淡淡烟草味道。
“幼怡,阿熙怎么样了?”
低沉的有些沙哑的声音还是和记忆里一般让人安心,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的眼睛突然无比酸涩,缩在被褥里一手紧紧的揪着身下的缎面不敢出声。
梁幼怡轻抚着她的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过来看看吧,你家姑娘发烧烧傻了。”下一句梁幼怡刻意压低声音抑制住笑意,“她说喝完药我会消失,所以不喝药。”
那人沉默了一下,低声笑了,默默的接过药碗,说道:“交给我吧,你去看一下那两个小的在干什么,别让他们惹出事来。”
“好。”
梁幼怡笑着走出去了,花香浮动里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道笼罩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开她蒙在头上的锦被,抚开她额头黏湿的发丝,低声说道:“圣熙,乖,吃药了。”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他的笑容清浅温暖,他的手宽厚有力,他锋利的眼神此刻温柔如水。
“爸爸?”
她喉咙沙哑、声音哽咽,手指微微的战栗着,心里有千万渴望而身体却丝毫不敢动弹,她害怕一时的妄动就打破了这温暖的梦。
安明宇轻拦着她纤细的腰将人抱起,无奈的说道:“真的傻了,连爸爸都不认得了?”
她慢慢的、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你是我的天地、是我的依赖,是我在绝境和黑暗的边缘里苦苦追寻的希望。你不知道曾有多少次在走在通往死亡的幽径上时时你的呼唤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人间。
安明宇轻抵着她滚烫的额头,轻声责备道:“以后不许再胡闹了知道吗?听到你掉进水里的时候爸爸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迷茫的脑海里开始有一丝清明,她记得那一年自己带着卉熙和央熙跑去雪镇郊外的清远台玩耍,清远台外有一个千年寒潭,寒潭周围长了不少杜鹃树,每到春来,深红浅红繁花簇锦,引得安家和附近的小孩子簇拥到此。
卉熙带着央熙去找安家其他的小孩子了,她一个人百无聊懒的坐在杜鹃树下练习法力,淡紫色的法力元素已经能够凝成型,悠长的鞭,忽闪忽闪的打在潭水,激起层层浪花,她的本意是想捉鱼来着,只是没想到最后被捉的是自己。
那一天,她不是自己掉进水里的,而是被人推进水里的。
“你说什么?”安明宇紧握着女儿因为害怕而战栗不止的手臂。“被人推进去的?你看到推你的人了吗?”
安圣熙摇了摇头,“那个人一定是个年长的人。”
唯有年长者能轻易将一个人推进寒潭,而且那人不单年长,修为也该很好,否则不会轻易近了她的身,而她却毫无所察。
安明宇沉默了一下,将药凑到她跟前目光清冷的说道:“你不要管这些事,喝了药就乖乖睡觉,一切有老爸。”
安圣熙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口药汤,瞬间皱起了眉头,她早该想到的她家老妈熬的汤药那味道一定十分惊人。
“喝完!”
头顶上是她家老爹斩钉截铁的声音,真是了解她,她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家老爹,可是那人却毫不退让的说道:“其他事情都可以依你,这件事不行,乖,喝完,治病是最要紧的,你也不想一直发烧躺在床上吧?”
“好吧。”
看来是不喝不行了,她闷着一口气喝完那晚味道惊人的汤药后缩在被褥里开始睡觉,头因为发烧而晕的不行,天旋地转,只有她一个在大脑的海洋里漂流。
直到一只温热的小手抚上她的脸颊,一颗蜜饯沾染上唇角,她不自觉的张开嘴,清淡的甜瞬间溢满口腔,渗入心底,那只手又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才恋恋不舍的离去了,微凉的空气是让人安心的花香。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红木软榻并不大,但是以年仅十一岁的身体而言已经足够宽敞了,只是着宽敞的软榻上竟然还睡着一个小小的人,蜷缩的身体、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恬静,小脑袋下他专属的小枕头已经歪到了屁股下,此刻这人正抱着她的一只胳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啧,安圣熙叹了口气,顿觉牙痒,扒开他短小娇嫩的小胳膊翻身下了软榻,房间外是摇摇曳曳的竹影,清风迎面吹来身上的燥热顿觉消减不少,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迈步出了庭院,幽静的小道旁满是嶙峋怪石、藤蔓花草。
父亲母亲都喜欢捯饬花草,对于眼前这些她已经见怪不怪了,让她奇怪的是高洁的月光下,青柳中那个依山而立,迎风而笑的身影。
“终于出现了,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依靠着一块镜面青石,深邃的眉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在月色下一派悠然自得,似乎算准了她会来这里。
“安尧熙?”
她怔怔的看着他,安尧熙,安家族长的长子,安家的嫡孙,她的堂兄。这人在雪镇的地位,在安家的地位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身份尊贵。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我,难道还有别人吗?”安尧熙一整衣襟,笑眯眯的来到她跟前,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说道:“拿来?”
她眉眼一挑,不耐烦了。“什么?”
安尧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眸里有种狐狸般的狡诈。他那只修长微凉的手快速的抚上她的额头,一触即逝,丝毫不给她发作的机会,嘴里却半真半假的说道:“真的傻了不成?钥匙呀,安家库房的钥匙。”
安圣熙头一痛,她想起来自己私下里复制了库房的钥匙,这件事老爹不知道,但是这个家伙却是知道。
“你真的要去?”
安尧熙一点头,“当然,要不然我找你干嘛,想反悔呀?”
“不是,我只是好奇。”
安尧熙斜飞入鬓的剑眉一扬,“好奇什么?”
安圣熙悠然一笑,清秀的眉眼浮起一丝不怀好意。“以前你也知道我偷偷复刻库房的钥匙,但是你从来都当没有这回事,这一次是怎么了?”
安尧熙修长的胳膊搭在她消瘦的肩上,明亮清净的月色点亮他深沉如枯井的眼眸,将他鸦羽般的眉拉长,使原本清俊的容颜添上一份邪斯。
流光四溢,华韵暗藏。
“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他如是说,而她却怔住了。
“兴风作浪?”
安尧熙低沉的笑了一下,“你不明白吗?从前你进库房都没事,为什么这一次会掉进水里?意外?巧合?你都不信,我又怎么会信?”
安家库房是一个禁地,除了安家族长和诸位叔父外是不允许其他进出的,她只不过是私底下偷来父亲的钥匙复刻了一把,方便她偷偷进去而已。
父亲不知道在情理之中,而安尧熙会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他身为安家嫡孙原本就拥有比他们能多的便利,想来这家伙已经不知道在库房里观察她多少次了。
“你是说有人见到我出入库房?”
只有这种可能,但是为什么她出入库房会引起别人的杀机?
难道,库房里真的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恐怕不止如此。”安尧熙轻点了一下她略微有些发烫的额角,眉眼清冷、唇角含笑的说道:“一定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那里发生过。”
原来如此。
安圣熙侧目看着他狡诈如狐的眼眸。
“所以,你想一探究竟?”
“当然。”
“而你要进出库房必定需要族长,也就是二伯的钥匙,但是你不想他知道这回事是吗?”
“全中!”
很好,她眉眼一挑,笑意浅浅的说道:“钥匙可以给你,但是有个条件。”
安尧熙抬起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后退了一步,心怀侥幸的问道:“不是要带上你吧?”
安圣熙双臂一扬,扼住他的双肩,温柔似水的凑近他,软绵绵的回了一个字。
“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