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清晨，比起往常，显得格外寂静。
立夏到来之前，照例是还有最后一次降温的。烛光虽然明白这事，但也不好提前做什么准备。
起了风。天很快就阴了，云越来越厚、越来越低。降温开始了。要回家穿衣服吗？可是……那不是家。
烛光没有走远，就在河的另一段，一座桥下，练剑。
好多天没有练剑了。当时尚在谈笑的龙帝、林雨眠他们，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风尘里。连从不谈笑的刁瑞和将军都不在了。同一套姜糖剑法挥舞起来，早已多了几分能放不能收的杀气。
其实何必练剑呢，现在的王道早已不是剑了。每三秒就有一种新的武器诞生，每三秒也有一种刚诞生的武器被打败。看微博，江湖正在剧烈变革的时候，剑，大约是只有那些老古董还在坚守的没落技艺了。
如果还有时间，烛光何尝不想尝试一下其他武器？只是雷老大的那一个眼神，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既然不可能临时把一种武器练通，那也只有孤注一掷，努力把传统武器练出新花样。
何况这是血祭，血祭啊！非一般的剑。
反正也只剩下一条路了。哪怕这条路再难走，也不必茫然和踟蹰，走下去就对了。
有几处新伤和旧伤，在他挥舞手臂时还隐隐作痛。这些痛，烛光努力忍着，只希望在把自己虐死之前，可以破除追杀令的神话。
对的，这是龙帝一贯的愿望。
想当时龙帝对此信心满满，烛光心中却充满恐惧。恐惧是出于对一种不熟悉的庞大力量的敬畏。而如今，当烛光完全熟悉了这个江湖，他已经比那时更加明白，一切神话都不是不可战胜。
总可以试一试吧。不成功，便成仁。谁怕。
烛光一个人，心无旁骛地一直练到饿。他应该去买件衣服，然后去找饭吃了。他一直意识到今天的不正常，但专心练剑，并未在意。就在收剑的那一刻，这种感觉突然在他脑海中明晰起来：今天河边噪音稀少，而且没有看见一个人。
就算河边白天本来人也不多吧。就算今天降温，大家出门的热情不高吧。可这是一个人都没有啊！会不会太夸张了？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涌上烛光的脑海，被烛光强行摁了下去。他默念了三遍“不要慌”，深呼吸，往血印大道的方向走去。
连沿街的店铺都不开门。最严重的是，连从不放假的超市都没有开门。
有点像超强台风来临之际，气象局通知大家不要出门，于是街上就是一片肃杀。因为没有客人，商家大多也就不必营业。只是今天连超市也没开门，这是有一点夸张了。
怎么回事？过年了吗？“不要慌”三个字在烛光心里循环播放着，他的心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唯一让他心安的是，微博上依旧热闹，每三秒就有一种新的武器诞生，每三秒也有一种刚诞生的武器被打败。江湖还是热闹的，在一个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自得其乐地热闹着。
烛光想也没想，就去翻天明的微博，居然没有什么收获。他不甘心，跳跃着使劲翻来翻去，最后还真被他找到了点蛛丝马迹——天明的一个粉丝，昨夜转发过天明的一条微博，但现在显示这条微博已被删除。
猜到是天明搞鬼，烛光居然心安了很多。他不再去思考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而是随意漫步在血印大道上，随意感受这一片寂寞的肃杀。寂寞，对，那是寂寞，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轻轻荡漾开来。
据说英雄往往是孤独的，而寂寞应该是属于凡人的。但他确信那不是孤独，而是发自内心的寂寞。他本来就是凡人。
他开始在大街小巷上晃荡，不相信没有一家店不开门。找遍了血印大道，又坐车去体育西，对了，他还问过司机为什么今天这么冷清，司机却只是笑而不语。
为什么寂寞呢？因为朋友们都不在了吧。但又不只是这样。看着周遭的一切建筑，它们个个都好像傲慢的天神一般矗立，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场，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从他来到血都的第一天起，整个江湖，乃至整个血都都把杀死他当成了一种道德正确，甚至是道德义务。他们说只有飞蛾扑火的壮烈，才能叫醒这死寂的平凡，但如今这一场荒唐的史诗，却未免来得比平凡更加寂寞。
寂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一场闹剧的答案，或许也就在其中了吧？
他在体育西找到了吃饭的地方，只是依然没有买到衣服。
“我以为这无边的寂寞会让你感到崩溃，就像龙帝。”天明的消息说。
天明微博上跟大家说了，今天局势会比较乱，各种新式武器都会频繁出现在街上，因此强烈建议大家在江湖大局稳定之前不要出门。这则警告被几个大媒体转发，终于人尽皆知。
说起来，倒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你知道还有多久吗？”烛光顺势问道。
天明应该能猜到，烛光是在问，针对他的那场“暴风雨”，还有多久。
“花神在平凡之塔。”天明说。
看似不相干的一个回答。
平凡之塔是什么地方？血都三大标志性建筑之一。血祭系列的剑，剑鞘上就画着平凡之塔。所以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最适合布那个“完美的阵”，那一定是平凡之塔。
花神在平凡之塔。
那么这个阵，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他想去看一看。
平凡之塔在血都南侧，过河还有一段距离。沿着公路连绵不断的商铺，好像是血都的毛细血管，把血都的血液延伸到了最远的地方。最远的地方就是平凡之塔。
平凡之塔在一片空地的中央，一面接着公路，两面是山丘环绕。从山丘的缝隙间还能看到河两岸的高楼，看起来虽然不算远，但总感觉已经隔着一些什么，不是同一片天地了。
还有一个方向，是随着公路延伸出去的一片空地。在很远的地方，依稀能看见一些更朴素的乡村民居。刚来血都的人往往会好奇再往外走是什么。据说那里有一种东西叫做“界”，如果界不让你走出去，你是走不出去的。
平凡之塔的造型，与其说是塔，倒不如说是工厂的烟囱。只是外表全是黑铁，有些锈迹。那锈迹的程度与年代不太符合，大概不是真的锈迹。塔上的窗口既少又小，好像还没有灯，塔里光线应当是非常昏暗，气氛压抑。只有一直走到高高的塔顶，视野才会豁然开朗，据说会有一种“夜尽天明”的感慨。
资料上说，平凡之塔是为了纪念平凡，纪念一个既是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在这一代江湖出现之前的那个时代。这种直筒筒的造型，倒是正合“平凡”的寓意。
同样是出于“平凡”的寓意，除了外围的停车场附近，其他地方没有铺设水泥或地砖，地上直接是泥土。
烛光没有贸然上前，只是站在一家小卖铺背后暗中观察。
离烛光没多远的停车场停着一辆救护车。塔下和附近的空地上人很多，有人拉钢索，有人打梅花桩，有人试验武器，有人排练阵形。其中尤其显眼的是，花神竟然穿一身黑底红纹的高档运动装，这是前所未见的色彩搭配。
这个阵里的装置，至少要布置到傍晚，然后还要摆摆阵型。烛光看久了，觉得有些无聊，同时还有些冷，于是又上了公交往回走。
“你在哪？”他问天明。
“买了待会儿的电影票，不一起来？”天明答道。
“好兴致啊。算了。”烛光说。
也不知道天明在哪里找到的电影院，烛光只知道血印大道的那几家，今天全都没有开门。
天上的云渐渐地变薄了，但气温却变得更凉。烛光坐着公交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会儿，眼尖看到一家没有关门的小店，就进去买了件运动卫衣。照镜子看了看满是剑痕和血污的裤子，索性买了整套，还换了个臂包。他要以最好的状态，去写一个最后的结局。
如果他死了，那就是他个人的结局。如果有幸没死，那就是一切江湖追杀令的结局。
为了保存体力，从现在起烛光不再练剑。他收集了一些道具，然后站在桥上，靠着栏杆，呆呆地看着河水流过。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古老的挂钟，一秒一秒地敲着时间流过。
专注。默默地体会自身的力量。
思考。一动不动。否定的否定。
等。就在今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