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烛光在龙帝的房间睡了两个小时。可能是兴奋过度，烛光还是做了噩梦，梦见一个超级厉害的神秘男子把他追得满城跑，最后把他杀了。那一下，烛光猛然醒了过来。
看着自己卫衣右臂和左肋上的两处破口，烛光的心情有些沉重。他随手拿了龙帝一件水红色衬衫套上，抓起剑就往澎湃北站赶去。和龙帝约好，中午在建设路的一家小吃店会合。
正是动车班次纷纷启程的时候，澎湃北站人来人往，安检口排起了长龙。烛光远远的看见其中一个安检口空荡荡的，随意拿“小心地滑”的警示牌堵上了，心里顿时就凉了一半。
所有安检员都认得烛光，即便是昨天没值班的，也都从娱乐新闻里认得了。他们说昨天那个安检员没来上班，估计是料到要被开除，心灰意冷。她搭档去找她了。临时顶替她的人正在赶来。
烛光心想，只怕不是这样呢。
烛光站在那个不能通过的安检口前，等了几分钟。只听旁边一个安检员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说道：“喂？……啊？死了？！”
烛光心里一沉，比人活着给他一巴掌还要沉。他又想起那个充满寒意的目光，仿佛站在一块浮冰上忽然漂离了大陆……
这就是一个凡人的命运吧。
地点：血都东部，柳岸新城，一家社区超市门口。
警察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警示牌。看来死者也是注册过的游侠，生死无论。地上一把断剑，虽然不如血祭系列名贵，但就这样被直接削断，切口平整如镜，想想也够恐怖的。
这次医院来的人没有穿白色制服，车也不是救护车，车里只有担架和一些卫生用具。工作人员把死者抬上担架，正要关上车门，忽然从死者的口袋里摸出一张A4纸，看了一眼，递给傻站着的陆烛光。
纸上的字是打印的：“你不必原谅我，只需要记住我。也不需要记住我的脸和名字，只需要记住我的背叛。这世界曾经背叛过我，而现在是我背叛了这个世界，其实我们谁也不比谁高尚。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妖魔，你还要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十大游侠——成王败寇，天下唯一，这才是江湖。如果不是天下唯一，那么是第几都没用。”
纸很干净，没有血迹，显然是杀手留给烛光的。
烛光心里浑浑噩噩的，有点想不通纸上所说的背叛。拿着唯一的线索，烛光又遁入地下，坐上了漫长的地铁。
此时外面已是烈日高照。在柳岸新城的某个不起眼的高层单元里，花神刚刚化完妆。
柳岸新城是个很没有趣味的地方，唯一的好处是这里的卧室你买得起。花神是血都资本高总裁的妻子，本来以她的身份，是不该住在这种掉价的地方的。可偏偏柳岸新城的这所房子，和他们的另外两所有一个很大的不同：这一处是花神的婚前财产，是她用自己的血汗钱买的。
这里对花神有特殊的意义：这里住着她的梦。每当花神心情很好或心情很不好时，她都会非常执着地要求离开大学城那栋别墅，独自到河对岸的柳岸新城来睡一两个晚上。有时她会带上长胡子赵管家或者甜妈徐保姆，但从来不带她丈夫来，因为她丈夫不会理解她的梦。
今天花神化了个淡妆，批一身艳丽的红绸，从妆容上看，似乎心情是不错的。花神佩起剑，准备回大学城的别墅骚扰她丈夫。
临行前凭窗远望，花神忽然眉头一皱：她发现拐角背后的那家社区超市，似乎客人比先前少了很多。
从那个角度看不出超市发生了什么，但一丝悲哀忽然敏锐地滑过花神的眼角。
花神心跳窜了上来，喘着气跌在椅子上。她放下剑，补了一个夸张的黑色眼妆，换了一身黑色旗袍。不一会儿，她的车停在血都莫邪心理咨询中心门前。
“3104，你杀了我唯一的好姐妹。”花神说得冷静却锋芒毕露。
3104的脸上毫无波澜，依旧放松地说：“你好，花神。我为她的死感到非常痛惜，但这就是江湖。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今天你的抑郁情绪看起来有所加重。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继续上一次的咨询周期。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些药，配合专业心理干预，相信你会感觉好一点。”
这本该是熟人之间的谈话，3104的话却透着职业性的冷漠。
花神怨恨地看着3104，轻轻拔出了剑。
3104说：“杀了我，我的痛苦就算结束了。而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一个眼神，花神瞬间崩溃，虽然还攥着剑，但已没有力气。
“好吧，继续上一次的咨询。”花神说。
一分钟的沉默，两人都在回忆里发酵着，最后变得深沉。
这时烛光已经到了血都北部的建设路站。
建设路不只是一条路，更是由一条路辐射开来的一整片老城区。血都太大了，虽然不断有老城倒下换成新城，但还是要留下大片大片像建设路这样积重难返的城中村。出了地铁站，就是一股灰土气扑面而来，迎面是一个红砖墙围拢的工地。烛光给龙帝发了几条消息，按龙帝给的定位，绕过工地再过一个不起眼的红绿灯，找到了约定会合的那家小吃店。
即便是在建设路老城区，这家小吃店也算是过于朴素的。招牌上染着擦不干净的油污渍，内部装修不过是老式吊扇、反复涂改的菜单、新刷的雪白的墙和斑驳的桌椅，店主只有夫妻二人。好在东西都不贵，来吃的有蓝领，也有白领和金领，有行走江湖的游侠，也有安居乐业的普通人。
龙帝坐在靠里的位置上。烛光径直进去，将A4纸拍在满是裂痕的桌上，问：“看到这句话，你会想起谁？”
龙帝本来在思考别的事情。他抬起头，看了看烛光，打了招呼，又低下头看着纸上那两句话。最后摇了摇头，说：“也许是雷老大……不，也可能不是。咳，我对这群十大游侠，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熟。你知道吗，有时候，还是跟一些无名无势的小游侠打交道更有趣一点。”
烛光还是不甘心，捏起那张纸，在3104和雷老大之间犹豫着。
龙帝报以温存的一笑，宽慰道：“别那么执着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放他一马也好。江湖豪杰喜欢冤冤相报，其实是一大弊病，如果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其实这一笑里也未必没有江湖真意——我说多了。好吧，我只是想说，你看看这个，也许比那些想不通的谜题更值得关注一些。”说着，龙帝把自己的手机给了烛光。
烛光对龙帝的观点并不完全认可，却没有来得及说。因为他接过龙帝手机只看了第一眼，心里就震惊了。那是血都娱乐转发的一条微博，被转发的内容是我若天明截的一张图，截图的内容还是一则微博。总而言之，烛光看到了这样的誓言：“谷雨，取高总裁之血与头颅，祭此寂寂江湖。”
再去查原微博，那条微博已经删了，发的那人的所有内容删得空空荡荡。一堆网友只好在我若天明和血都娱乐那里排着队形评论道：“快说你是不是林雨眠的小号？”
烛光皱起眉，摇摇头。他记得天明说过，林雨眠绝没有这胆量。何况这话字里行间透着慷慨与义愤，也不太像林雨眠说的话。
那么，是谁说了谎？
龙帝问道：“你了解一些营销手段吗？”
烛光摇头：“不懂，你介绍一下吧？”
“我不是要给你介绍营销。”龙帝说，“我只是想说，发布江湖追杀令的关键，一是在短时间内让大家知道这道追杀令的存在，二是要大家相信追杀令是真实有效的。所谓真实有效，就是指能确认追杀令是出自江湖上的顶级高手，这你知道吧？”
烛光点头，这些基本的江湖规矩，天明已经跟他仔细说过了。
龙帝继续耐心解释道：“本来以十大游侠的身份，通过媒体，实名宣布一道追杀令，那倒是很容易的。可是这里有个风险在于，江湖上的兄弟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认识，他们觉得发过一份追杀令的高手，不太应该再发第二份。所以还是匿名比较好，或许还能给将来留一条后路。
“说清了为什么要匿名，再看这个疑似林雨眠小号。你仔细想想，它像不像是在借这次所谓追杀计划自我炒作？”
烛光瞬间明白过来。只要吸引更多的娱乐媒体来关注它，到时候再经由这个小号发一道追杀令，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烛光为这复杂的心机感到一阵后怕，忍不住问道：“后面还有几道追杀令？”
龙帝说：“按照传说中的约定，一共是十道。”
烛光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正好是十大游侠一人扛一道吗？
但这就是江湖啊。
个中逻辑复杂，没听明白的老板和老板娘站在柜台前，像看未知生物一样不解地看着他们。老板娘插嘴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些江湖险恶，但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林雨眠，她可是经常来我们店里呢，看着绝对不像你们说的那种凶恶的人。”
老板脸色紧张，扯了扯老板娘的衣角：“江湖事，还是少插嘴吧。”
老板娘撇了他一眼，生着闷气去招呼客人了。
烛光仔细聆听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话，他们对林雨眠的看法，和天明倒是一致的。看来所谓的血都娱乐总裁追杀计划，还真有蹊跷。
烛光问道：“老板娘，林雨眠每天都来吗？”
老板娘说：“几乎每天晚上都来，只有偶尔有事才不来。她最喜欢我家做的东西，说像她家里的味道。”
烛光听了，感慨道：“啊？独步江湖、浪迹天涯，还天天惦记家里的味道？看来，她真的少一点江湖中人的气质啊。”
“我倒是觉得，她比花神更像个女人。”龙帝看着烛光，淡淡地为林雨眠申辩道。
从那种语气里，烛光隐约感觉出那么一点意思：龙帝似乎是对林雨眠有些好感的。烛光微微笑了一下，不打算立即把这个想法挑明。
烛光准备见一见林雨眠，除了想知道她的武功是不是真的很渣，还想问问她对所谓的追杀计划是什么看法。哦，顺便也探探她对龙帝的口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