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雷幽醒了。”烛光看见那个办公室斜对面的墙上插着一支铅笔，就这样说道。
天明停下来给那支笔拍照。烛光继续向前走了两步，身边的窗口突然爆出一句男声：“烛光好眼力。”
虽说是赞美，但更多的是惊吓。
也许是外面光线偏亮，乍一看室内，只觉得一片暗弱和阴森，根本看不清说话的人。
“查老师，你是兄弟单位派来砸场的么？”烛光一本正经地问道。
3104于暗中说：“你不是不肯再叫我老师了吗？”
只听烛光说：“没事，我气消了。”
他仿佛能感受到3104那个无声的笑，那个胸有成竹提前庆祝胜利的笑。
3104问烛光：“你呢，是来和我一起看今夜那场好戏的吗？”仿佛是一位贵族绅士在邀请名门千金同去看电影。
这次，烛光没有发怒。只是一阵厌恶涌上心头，他即兴编了个由头说：“我主要是来杀你的。只要你死了，接下来的几场戏就不会再发生了。”
3104不疾不徐说道：“你明明知道，五场戏五把剑，都只是为了发一道最难完成的追杀令。那人和你无亲无故，生性又冷淡，你帮了他，他也不会给你实质性的回报。反而是你自己身陷今晚这场鸿门宴，你又有追杀令在身，真是凶多吉少呢。”
“查老师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只是看重个人的安危，我现在就该找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牢住进去，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追杀令都杀不到我。再者说——查老师你，不是也有追杀令在身吗？”烛光说。
“看来我们都是同一种人，”3104说，“既然来了，总要杀一个人回去，心里才有安全感。”
烛光无言，随手一剑划向3104左臂，这象征着他的愤怒。天明却扯住了他的衣袖，看不出天明怎么用力，却让烛光一时使不上力气。要知道烛光今天可是换了短袖，可不是轻易可以扯住的。
天明说：“你好无聊。我们走吧。”
3104抹了抹左臂上淡淡的血痕，毫不在意。他没有去烛光去的方向，而是向楼上走去。
下午是一场郑重其事的仪式，晚上似乎还有一场宴会。除了宣示新总裁就任以外，更重要的是鼓舞士气，尽快度过危机。烛光和天明已经迟到了一会儿，凭着总局担保，低调地坐在了预留的嘉宾席的小角落里。
烛光留心观察参加活动的员工，感觉很多人的状态都有些异常。从他们脸上读到的不是困倦，不是轻松，也不是沉醉其中；而是一种沉重的使命感，一种真以血都娱乐的明天为己任的感觉，沉甸甸地扛在脸上。
迟到了几分钟而已，到底错过了什么？
会场秩序严肃，烛光也不好私底下问什么。便借口上厕所，拉着一个面色阴沉的大哥问道：“大哥，打听一下，我迟到了几分钟，在这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谁知他只是摆摆手，叹着气，那意思明摆着是说“别问了”。接着就讳莫如深地走了。
这样问了好几个人，才总算有一个给出无言的回答。他在手机上打开一个链接——烛光看了瞪大眼睛，竟是才问过天明的那个钓鱼链接，那个专门误导人注册游侠身份的木马！
烛光只记得那人给他看的那个群应该是本次仪式的专用群，而发这个链接的人备注是“老板”。
烛光想了想，还是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天明。
天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悄声说：“这就对了，这才像是雷老大干出来的事！”
烛光没有多问为什么，而是仔细听着雷幽的演讲。
雷幽演讲的内容大概是秘书事先准备好的，雷幽只是修改了个别字词。整体内容虽然谈不上干涩，但也套路满满，没有太多值得期待的地方。
到半中间时，雷幽建议大家先休息一下，吃点花生瓜子，稍后继续。这时天明对烛光说：“你去引开雷老大一会儿。——嗯，这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条件。”
烛光白了他一眼，不过没有问为什么。借口想和雷幽单独聊两句，把雷幽叫到了外面。
天明刻意又等了半分钟，这才走上舞台，跟主持人说要拷一份PPT.
遗憾的是，主持人拒绝了。
天明的心里跑过一万匹野马。他用余光看见，烛光已经在跟雷幽说起什么，雷幽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大概是烛光透露了一些很有料的信息吧。
天明还是看着主持人，思索着对策。
烛光本来没有什么可跟雷幽说的，他和雷幽的唯一一次交集也随着高生望的死而自动消失了。他又不敢把自己了解的各种情报太过开诚布公地分享给雷幽，一咬牙，先说起了眼前事：“骗了一堆普通员工去注册游侠，大概用不了多久，血都娱乐就要变成一个江湖门派了。可喜，可贺！”
烛光语气冰冷的，一听就是反话。
雷幽挺直了身子，双手叉在胸前，头轻轻一歪，两只不对称的耳环摇晃不停。他超自信地回答道：“你一定没玩过他们的产品吧？”
见烛光默认，雷幽笑了笑。“江湖本来是地狱的模样，人无常、剑索命，脑袋别在裤腰上。日子久了会习惯，相逢依旧开口笑。残酷，残酷才是游侠的生存之道。可是——”他的语气突然加重，“到了他们手里，江湖却充满了浪漫的呻吟，像黛玉葬花一样，作为黑道江湖的老大，我真是看不下去。每次打一架，心里的愁绪比手上的剑意还要铺天盖地。一群侠客整天哼哼唧唧、伤春悲秋，像个什么样子？”
最后总结道：“旁观者的臆想，他们太不接地气了。误导了一批又一批的穷酸书生投身江湖的怀抱，你说这不是更作孽吗？”
这段话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不过对于辩论，烛光现在是不会怕了。他首先想起的就是龙帝的剑式，那种充满艺术气息的行云流水，如极光，如霓虹，如白日焰火……
谁说这是浪漫呻吟？
烛光说：“雷老大走惯了黑道江湖，大概以为黑道江湖就是江湖的全部吧？黑道游侠总说自己与众不同，但在我看来，黑道游侠彼此之间反而是相似的。倒是在普通的游侠里，个性张扬的人还更多一些。江湖与江湖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江湖。所以你所习惯的黑道江湖，其实并不是我的江湖，不是龙帝的江湖，也不是花神的江湖。你并不了解这个广阔的江湖，它未必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雷幽没有迅速回应，烛光紧接着就点破道：“其实你也不在乎这些员工了不了解真正的江湖。你只是需要一些人为你充当炮灰而已，这才是你的黑道江湖。”
雷幽踱着步，眼里闪出诡异的光芒，说：“我是需要他们充当炮灰，那又怎样？成为炮灰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宿命，也是他们唯一的价值，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在主持人面前，天明尝试着做了各方各面的辩解。他还特别说到自己微博影响力很大，可以帮忙做宣传。主持人对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少年到底没有什么心机，在他的再三恳求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天明在手机上看了一遍幻灯片。他看见最后一页写的不是“谢谢观看”，而是“今天，让我们杀一个人祭天”。
“唔，不好，太暴力了。”天明嘟着嘴，自言自语道。他稍微改了改，再次来到舞台上，说后面有几页乱码。趁着主持人不注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原文件，打开来看了几页，嘴里嘟囔道：“奇怪了，明明看了是乱码呀！可能是我的手机不支持吧……”
说着，一边假意道歉，一边退了回去。
门外，烛光和雷幽基本说完了刚才的话题，他感觉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很久。他不想把自己的犹豫表现出来，因此果断把自己对今夜局势的判断一并抛出：“雷幽，你今天布的这个局，还是准备杀一个人吧？我可以知道那个不幸的人是谁吗？”
他又想起3104那句话——看来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既然来了，总要杀一个人回去，心里才有安全感。
雷幽竟对这个话题丝毫不回避，反而反客为主地问烛光：“如果今天要杀的还是你，你准备好了吗？”
两秒的尴尬沉默之后，烛光破笑，说：“你越来越像查老师了。”
雷幽转过目光，说：“谢谢提醒，我会努力避免。”
烛光嗅到了这个临时联盟关系破裂的气息。
算着“一会儿”的时间长度应该过了，烛光这才和雷幽先后回到室内。雷幽的演讲又要继续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后半段的演讲是更加令人昏昏欲睡的，而且越到后面，听的人越困。全凭每十五分钟抽个红包，还能给大家提提神。可能只有两个人与此相反。
其中一个人擅自篡改了雷幽的幻灯片最后一页，他没有记住倒数几页的内容，因此随时都在猜测着哪一页才是最后一页。仿佛是在一根一根地剪断炸弹的引线，却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刀下去就会爆炸。这种感觉，可以说是非常刺激了。
另外一个人则在等着雷幽的图穷匕见。他本来就有此怀疑，而和雷幽交流一番后，就更证实了先前的猜测。说不好这满场的炮灰都是为他准备的。他心里数着时间，知道那一刻快到了。
“好了，今天我要说的内容就是这样……”
雷幽这句话一出，天明和烛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却见会场大门被人轰然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