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都的外面是什么？
这对烛光是一个问题，对林雨眠却不算一个问题。林雨眠自然明白，血都是一个世界，而血都的外面是更广阔的世界。广阔不一定意味着发达和舒适，但一定意味着不同。她太需要一个不同的世界了，以至于丝毫来不及思考那样的世界是不是有更可怕的事情在发生。就算有，现在这也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票是明天清晨的。林雨眠无处可去了，只能在进站大厅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进门的安检是不允许带剑的。林雨眠稍一犹豫，还是把剑放在了安检台下的筐子里。多像一场游戏啊！其实，连这些安检员都能收走一个顶级游侠的剑。
现在我要退出娱乐界，退出这场游戏了。
一抹夕照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林雨眠心里投下一丝安全感。
暮色里，林雨眠蜷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醒来时，将军正坐在对面看着她。林雨眠吓了一跳，叫道：“你跟踪我！”
将军垂下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在猎日朗图书馆，正好看见你出来。本来不想跟踪你的，但是……你的剑鞘在我这。”
林雨眠心中又是一惊，朝将军腰间左看右看，这才想起这么一大条金属当然不可能带进动车站。起初林雨眠的神情有些防备，不过很快就泄了气，说道：“算了，我要那东西也没什么用。反正马上就走了。”
将军这才意识到，林雨眠来澎湃北站不是为了躲追杀，而是准备逃离血都。
将军有点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有些慌张地为血都辩解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血都是很美的！生存和毁灭都是酣畅淋漓的，我们拥有无上的自由。你在其他世界是找不到这样一个充满荣光的江湖的！你可是和十大游侠排行第二的人战斗过啊，这些你都忘了吗？多幸运！而且你现在人气正旺，你的事业正在走向巅峰，这方天地是属于你的！”
林雨眠像看一个怪叔叔一样看着将军，身子往后躲了躲，不情愿地反问说：“可是我怎么活下去呢？我是要死在这个充满荣光的江湖上的。”
将军不会说什么“死也是一种荣耀”之类的话，冷场了半晌，才想出一句合适的话说：“也许……我们可以保护你的。”
“谁？”林雨眠带着敌意问道。
将军有些不知所措，答道：“我……和其他……也许能遇见合适的人吧。”
林雨眠轻蔑地一笑。那一笑中隐隐的邪恶，让将军把一切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林雨眠变了。
至于烛光，他在林雨眠门前敲了半天，邻居出来说看见她走了。烛光于是想不到接下来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坐上地铁向北。
将军想把剑鞘还给林雨眠而不得，自己悻悻然退了出来。本想去地铁站，却迎面看见花神走来。下午的漫长时间花神大概都用来换妆了，她现在看上去像民国的豪门女眷，一身黑纱倒是和烛光来的那天有几分相似。将军警觉地躲到一旁，疑惑地看着花神把剑放在安检处，进门取了票。
花神再往前走，就走出将军的视野外了。不过猜也猜得到，她将要遇到林雨眠。
她多半就是去找林雨眠的。
将军满腹狐疑，左看右看没有什么可以坐坐的店面，就靠着墙翻起了电子书，静静等待着。
到中山公园站，烛光本来准备出站的，他有段时间没来这里练剑了。一只脚刚踏出车厢，远远的就注意到3104的身影闪进了同一列车。
烛光马上抽身回来，留意着3104要去哪。
3104一直坐到了终点站，澎湃北站。
烛光远远跟着3104，他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尽量不让3104觉察。3104也很奇怪，他故意从位于动车站出站通道的出入口走上去，那里一般只会有人向下走去坐地铁，只有他从那里上去。
烛光等了很久才跟上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把人跟丢了；谁知，3104哪也没去，就站在出站通道，独自面对着拖着行李的汹涌人潮，站着。
烛光无奈地呼了一口气，3104显然是在等他。亏他一路隐藏踪迹，原来3104早就知道烛光在跟着他。
“查老师，别告诉我你是专程来等我的。”烛光插着手，跟3104保持一定距离说道。
3104嘴角勾起一个轻浅而神秘的微笑。
“莫不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吧？”烛光说。
3104轻挑了一下眉毛。
3104说：“被追杀的感觉还好吗？看看这座大气、恢宏、现代的动车站，短短几天前你还从这里走出来，怀抱着某种期待。而现在，转眼斗转星移，人面桃花，物是人非。”
烛光没有回答。烛光是很警惕3104说话的，但3104此前并未以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所以也猜不透他用意何在。
“很感慨呀，”3104继续说，“还记得那时龙帝特地来这接你，他帮你把剑领了出来，可我却把你的剑抢走了。当时闹得多不开心！可是现在想起来，竟然还是有一丝留恋的。”
烛光想要开口制止3104的回忆杀，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封住了他的口，让他不得不听下去。
“多可惜，现在龙帝却死了。”3104说。
烛光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摇摇头，他猛然意识到，3104是在以他的视角去想象一些可能的心理活动。
查老师能留恋什么？查老师能可惜什么？只有烛光才可能有此感慨。3104是在引导烛光产生一些思想和情感。
“查老师，请说你自己的台词，不要抢我的话。”烛光冷冷地说。
3104立即无缝切换到问答模式：“你有恨过我吗？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曾来到血都，很多悲伤的故事还会不会发生？如果我告诉你离开血都的路，你会不会选择离开？”
烛光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但如果我没有来，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发生。没有故事远比悲伤的故事更可怕。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骗我，但没有关系，这一次，我依然把这当作礼物。我会留在血都，直到故事结束。”
3104又露出那种计谋得逞的轻浅的微笑。烛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掉进了一个坑。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3104说完，转身随着拖着行李的人潮，向站前广场走去。
现在呢？跟上去吗？跟上去是不是又遂了他的意？
但总不能这样傻傻地离开吧。烛光深吸一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都看见，那两个女人在进站大厅里争吵和厮打。花神没有将军的徒手功夫，林雨眠当然就更没有。失去了剑，她们谁也不比谁厉害多少。
只听林雨眠不断地喊道：“你说，龙帝的追杀令是不是你发的？！是不是你？”
花神只是轻蔑地笑着，像个女王，她吟诵着另外一件事：“勇士杀死了英雄，他将成为新的英雄；虫子也杀死了英雄，可它永远是一条虫子！”
林雨眠并不计较花神说她是虫子，只是一遍遍重复自己的台词。
接着林雨眠先看到了烛光，随后是3104，她浑身一震。
林雨眠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血都，怎么招来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现在十大游侠人人心怀鬼胎，总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她好像明白了。她装了四个摄像头，以为自己已经居高临下，监控着周遭的一切。她现在才知道，监视她的眼睛，才真正是无所不在。
她忽然觉得血都是逃不走的。它有这座动车站，仿佛为你敞开了大门。可是当你要走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会惊慌，从四面八方总会伸出一些看不见的触手，它们会尽一切可能把你按下来，让你继续在血都的江湖里煎熬着。
真正的牢笼是看不见的。
可能这就是命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