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帝昨夜失眠了。他躺在一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厂房的屋顶上，睁着眼睛看星星。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想，但就是觉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是觉得几千米厚的空气压得自己特别难受。这个屋顶上不会有别人，他就这么清醒了一整夜。
他根本没有去想怎么突破黑暗森林阵。
直到天亮之后，龙帝坐起身来，这才觉得累了。天边的朝霞若有若无，好像一阵彩色的幻觉，像毒药一样令人目眩。
后来他看到那辆红色的车向北边开去了。他对此没有什么想法。
龙帝终于又疲倦地躺了下来。
在他疲倦地躺着的这期间，周围的黑衣游侠有一些醒着，也有一些睡着。也是在这期间，花神一行三人已经摸索着向南边折返过来。还是在这期间，烛光也从血印大道顺利脱身，准备回到工业园盯着点动静。
而龙帝只是迷迷糊糊的，觉得很累，累得要睡着了。
心跳减慢了。周围的世界消失了。意识变成了灰色的。
但在这一片茫茫的灰色中，猛然射进来一点刺眼的强光。先是一个点，随后在0.1秒的时间里迅速扩散开来，猛烈的阳光把整个意识空间都照亮了。于是心跳一下升了上来，人一下就清醒了。
清醒得就像回光返照一样。
当天明出现在这栋楼顶的时候，龙帝是在舞剑。他并不是在“练剑”，因为招式之间看起来少了很多起承转合的技巧，他只是突然生发出一股强烈的力量，必须以某种方式发泄出去。
“再多来几式，这周围的黑衣人就都知道你是谁了。”只听天明靠在楼梯口的墙上说道。
龙帝有些惊讶，问道：“怎么是你？我刚才看到一辆车，还以为是花神……”
“多情种子，”天明抢过话说，“你记得果然不差。花神上了那栋楼——”
他就指着附近的一栋楼，果然花神马上就出现在楼梯口。
龙帝往那里看了一眼。他先没问天明所为何事，而是关切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你是问昨天凌晨的伤，还是问昨天白天的伤？”天明反问道。
龙帝听出了一丝不满，于是劝道：“别生气呀，战斗本来就是游侠的本分。我不好，我感情用事，我看事情太死板了，行不行？”
天明说：“我只是在想，你和将军都是一个套路，先把我打得半死，回头又像没事人一样关心我。谢谢，不需要，你们可以对我用尽全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再看旁边楼上，花神的身影只停留了没半分钟，大概是打听不到什么，就下去了。他没有看见雷老大，此时雷老大在他身后的一栋楼上，不过也没有停留太久。
龙帝也许是猜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终于问天明道：“你们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天明说：“记得在体育场，烛光哥曾经把发第三道追杀令的人锁定在花神和3104之间。那你猜，到底是花神，还是3104？”
龙帝没有叹气。他点了点头，那一点头反而更像是叹气。他说：“我懂了。”
天明却傻笑起来。
“骗你的！”天明说，“我们既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救你的。”
龙帝不太喜欢这个玩笑。他转过头看着远处，对天明说：“那你们是特地来看热闹的？”
天明居然吐了吐舌头，不回答。
龙帝随手就将剑扬起，带起一片太阳的幻光，直要闪瞎人眼。天明瞬间服了软，退后半步，用手挡着头，用极快的语速说：“一个黑暗森林阵虽然只有区区一百多名游侠，却牵制住了整个刺客团的注意力、让一些活跃游侠不好分心组织其他大阵。所以如果要让追杀令的游戏继续下去，你要么快活、要么快死，尽快将黑暗森林阵解放出来，绝不能一直这么半死不活地耗下去。”
龙帝咽了咽口水。
天明看出他紧张了。
为什么要让追杀令的游戏继续？活着不好吗？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花神好像用态度说明了一切：如果你们都死光了，只有我活着，那才是最好的。
她是提着出鞘的剑上来的。雷老大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过收着剑。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他们看天明一直没有下来，自然就一前一后上了这栋楼。
花神左脚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把出鞘的剑就抡了过来。旁边的天明没料到这一剑是自己这一侧抡过去的，只好向后一闪，可是只退了一步就感到意识世界闪烁了一下，向后倒在了地上。
龙帝没有硬挡这一剑，而是用力将花神的剑挑起，头向后躲了过去。
花神剑势未收。她的身体迅速地转了一圈，带着右手的剑第二次扫向龙帝。龙帝的剑还没来得及拐弯，只好急急忙忙地退了一步。
花神剑势始终不收，她就带着剑旋转起来，只有头尽量向着龙帝，像古时西域的舞蹈。
龙帝第一招出得晚，现在只能步步抵挡，根本找不到进攻的机会。而且他一旦有一次抵挡有偏差，那后果就是致命的。
花神边打边喊道：“搭把手！”
她是在喊雷老大。
雷老大却没有理她，而是绕过他们，在天明身边蹲下身来。他拍了拍天明的肩膀，才知天明已经不省人事。天明本就大伤未愈，刚才大概是一步退得急了，血气上涌没缓过来。
天明渐渐地没有呼吸了。
他开始给天明做心肺按压。还对花神说：“倒是你该搭把手，叫120.”
花神同样没有理他。
龙帝向后三个空翻，翻到天台的边缘，快速在手机上打出了“120”的紧急呼叫，并按了免提。代价就是胸前被花神划了一道，伤口不深，却很痛，还恍惚有种很烫的感觉——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狠起来是真的狠。
电话通了。那边的接线小妹沉默了两秒，听见这边剑气森然的声音，语气带着疑惑，问道：“呃，你们是在黑暗森林阵吗？”
“聪明。”雷老大远远地喊道。于是电话那头应了一声，电话就断了。
刚才开这个小差，让龙帝更加被动。他略一思忖，决定以退为进，让花神砍半剑，换得一个时间差，方便在她背向自己的时候发起进攻。
于是，花神下一圈扫向这里的时候，龙帝没有采取守式，而是将剑举起，准备着下劈。
他的余光中看见，天明睁开了眼睛。
天明意识恍惚，虽然醒来了，却躺着不动。大概是心肺按压伤了肋骨，他胸腹部的肌肉一阵一阵收紧。
雷老大保持蹲坐的姿势，看着天明，好像陷入了沉思。
花神看见龙帝举剑待劈，就猛地刹住了转圈的脚步，好像动静之间根本不需要过渡。但注视着龙帝的眼睛，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龙帝举起的剑也就举着，反正他能举很久。他还是给花神留着情面，或许是对花神的眼泪心软了，那一剑没有趁势劈下来。
画面就这么静止了。
四面八方，无数黑衣游侠早已注意到了这边楼顶，都起身摩拳擦掌。
沿街骤然升起无数根电线组成的网——仔细一看，却不是电线，而是钢丝。每个黑衣游侠把钢丝扯过来搭在楼上，有的往钢丝上挂两个钩子，有的直接拿着剑鞘，顺着钢丝往这个方向靠拢。
花神对龙帝说：“你快死了。”语气里丝毫透不出即将完成计划的喜悦。
雷老大在旁边不无戏谑地说：“一百多人而已，你们两个联手，说不定能逃出去。”
“那你怎么不和他联手？”花神怼道。
“我反正是不会和他这种高富帅联手的。”雷老大说。
花神说：“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联手？”
这次雷老大变得有些严肃了，他略微咬着牙，说：“你不一样！”
花神又说：“那我凭什么和他联手？”
“追杀令是你发的，你当然不会帮助他；但如果你也收到一份追杀令呢？”雷老大说。
“你！……”花神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子，”雷老大喊龙帝道，“这道追杀令，你要发吗？”
离得近的黑衣游侠，已经爬上了这栋楼的楼顶，但站在栏杆边，没有靠近。
谁知，龙帝却好奇地问道：“花神，是你发了我的追杀令？怎么可能？！为什么？”
早已泪流满面的花神舔了舔唇上的泪，说：“为了遗忘。”
又有几个黑衣游侠到了栏杆旁边。雷老大提醒道：“千钧一发，快说，这道追杀令发不发？”
龙帝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说了句：“不发。”
最先到达这栋楼顶的黑衣游侠，首先占据了楼顶的四角，不是站在快掉下去的地方，而是稍稍往里一点的地方。接着又有人占据了最早四个人的左右两侧偏前方几步远的位置，还有中央的那个点。
这是在摆一个围棋棋盘啊！
龙帝的心直往下沉。举头望四面八方的游侠纷纷涌来，感觉胜算越来越低。
毫无预兆地，这个阵中之阵——棋盘阵，向龙帝一人发起了攻击。他们攻击的时候格外专心于招式和应对，甚至根本不用正眼看龙帝。
此时却见靠外围的游侠当中，突然有一人反向往外跑去。很多还没到龙帝这边的黑衣游侠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追了出去。
“龙帝在这儿，那他是谁？”花神看着那人，自言自语道。
龙帝粗略望了一眼，见那人手上拿了个背包。回忆了一下，说：“烛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