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几天，多亏了你的关照。谢谢。”烛光说。
“往后我就帮不了你了。想到我自己得到追杀令，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害怕。不是怕自己的性命，说不上来。这像是一道复杂的题目，我算出了很多不合理的东西，但总是差最后一步得不到结果。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的到底是什么。”龙帝说。
烛光和龙帝结伴走出体育场，在夜色下的大街上漫步。他们聊了关于人生，关于过去，关于江湖，关于很多东西。记得天明说过血都的月亮缺少一点美好的感觉，在霓虹闪烁之间，好像连月亮也会变得平凡。还有将军说过，如果天晴，血都能看到三十颗星星，比起去年，又少了两颗。
只是抬头一看，满天阴云未散，没有月，也没有星光。
何时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打破追杀令的神话，还有可能吗？
将军不在他们身边。他还在体育场看书，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烛光走之前看见有记者去采访他，他拒绝了采访，记者也并不知道他是将军。
天明刚才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此时此刻，天明出现在了下一个路口。他听见了烛光和龙帝的所有谈话，并且觉得这两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无趣。
天明拦着龙帝，有点严肃地说：“不如，让我做你的第一个追杀者吧。”
龙帝还有心情开玩笑，说：“这么快就把我这个男神放下了？”
天明说：“想太多的时候，打一架就好了。反正，如果你能被我伤到，那你也不配做我的男神。”
龙帝咬了咬嘴唇，应道：“好。”
烛光像被这个“好”字惊醒，提醒龙帝说：“天明不可以死，他明天还有任务。所以学长——只有你可以死。这场追杀是不公平的。你不怕了吗？活着不好吗？”
龙帝笑了笑。整个血都，任何一个普通游侠来追杀他都会让他感到心痛，但是天明却不会。天明是朋友也不是朋友，是敌人也不是敌人。
龙帝颇为认真地看着前方的我若天明，却向身后的烛光说：“烛光，如果我死了，第一男神的位置说不定就让给你了。”
烛光斜了龙帝一眼：“谢谢，并不想要。”
再没什么废话的，天明一声不吭地出手了。
还是像以前那样自由和洒脱。
龙帝轻轻闭上眼，又猛然睁开。
龙帝，男神，偶像，天生的领路人。都放下吧放下吧，去他的吧。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赵温阳。
——是这个名字吗？好久没人提起，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活着好不好？当然好。但最重要的不是活着。
而是活得漂亮。
跌下神坛，和昔日的追随者反目成仇，这不是一个好故事。我不能接受。
直到天明的剑逼到眼前，龙帝才猛然出手。这绝对是一个饱经磨练的老手才有的胆气。一剑出手，就再没有停下过。
烛光还是第一次知道，龙帝舞起剑来，是可以这么壮观的，不愧是走偶像路线的男神。体育西的灯红酒绿打在剑身上，被龙帝挥舞起来，就像绚烂的极光。
他从来没有停顿，一刻也不放松，路线不带棱角，拐弯翻转成花。烛光看呆在那里，忘了所有的一切，只记得这个人叫龙帝。
烛光心想，天明一定会非常想把这个场景拍下来的。
你看天明跳来跳去、左冲右突，他哪里能顾得上拍照。
烛光举着手机对准了龙帝那道极光，却终究觉得像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点怪怪的。最后，他什么也没有拍，独自离开了体育西。
他离开时，双方还打得难解难分，一下你占上风，一下他占上风，猜不出结局。
地铁坐到工业园站，烛光翻了翻天明的微博，没有这场追杀成功或失败的消息。他最新一条动态是在下午的时候，天明说他成功躲过所有记者的注意，悄悄见到了已经到达体育场的游侠，并且注意到了烛光没有衣服可穿。
忐忑中，烛光到他租住的房间了，然而还是没有天明成功或失败的消息。
要睡了，还是没有消息。
龙帝那极光般的剑式还留在烛光的脑海里反复重播。起身来，却还是没有，还是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
如果天明追杀成功，他怎么可能不发微博？而龙帝是不可能重伤天明的，天明还有任务，或许能帮到林雨眠的。
后来烛光就睡着了。
深夜里，天明终于发了微博，那幅照片的视角是从很低的地方，直直地朝天上看。画面里没有人，只有两排霓虹，夹着幽深的天幕。
他还说，可惜没有拍到龙帝舞剑的英姿，每一帧都是大片。
你会感觉天明似乎是躺在地上。
天明其实是躺在地上喘气，剑扔在手边，心里空空的，只想着睡觉。
他就真的睡着了。
他躺在体育西的某条人行道中间，睡——着——了。一个人。
而龙帝不知在哪。
又有雷老大给烛光发的消息，不过烛光没有醒来。今天他睡得太熟了。
明天清晨烛光就会看见这则消息。他会知道雷老大要他帮的忙，不是直接对决高生望，也不是侧面搞定高生望的护卫队——这些不是雷老大关心的重点。烛光的长处是洞察力。雷老大希望他做的，是趁乱潜入血都娱乐大楼，在高生望死前，找到高生望的秘密。
一个让高生望每每心虚掩饰，却又密不透风、说不清是什么秘密的秘密。
去找一个说不清是什么秘密的秘密。
明天。
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故事的最后一幕，是将军收起了他的手机和书包，背着那个装吉他的盒子——那里面装的其实是他的剑——独自走出空荡荡的澎湃第二体育场。边门不知何时已经再次被关闭，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都走了。四下安静。
他回头看了看，地上还映着那几个字：“十大游侠-江湖追杀令第三道追杀令：龙帝”。
不如就做个好事吧。
将军走回几步，打开盒子，拿金属的剑柄在支撑顶篷的铁架上敲了一下。
铜片应声而落。
将军看着落地的铜片，竟沉思了许久。
将军发的是第二道追杀令，追杀与他有过一命之约的高生望。
他认识高生望是很早的事，几乎是在高生望刚来血都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的高生望才在商界初露峥嵘，浑身散发着游侠的豪气，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他赞助了几个像将军这样出身贫苦却心怀梦想的青年游侠，将军本来并不必需这一笔赞助，仅仅是出于对高生望的倾慕才接受，也由此订下了所谓的一命之约。
“若将来习武有所成，当救高生望一命以报。”
如今高生望几乎拥有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却更像把自己关进了黄金做的囚笼里，变得锐意尽失，畏首畏尾，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意气。只屡屡在不经意间把那一命之约挂在口头，仿佛余生全指着这一道保险活着了。
所以将军发了高生望的追杀令。
说过要救他一命，但没说过不能发他的追杀令。
只能说高生望首先输给了他自己。
龙帝或许也是吧？输给追杀令的人，先要输给他自己。这是江湖。
将军轻轻铲起球场草坪边缘的浮土，将铜片就地埋了，然后独自走出了澎湃第二体育场。
这个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没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