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戴着面纱,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用一根竹筷子往一块可怜至极而又松软香甜的点心上扎眼。
无趣啊!
每年的宴会不都是这些东西,这些人么?
“呦!兰二小姐,少见啊!”宁兰一听这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声调,便知是她家中最好挑事儿的宁志少爷,“怎么?今儿有空来参加这种食之无味,坐而无趣的无意义宴会了?”
宁兰没转头,没动身,坐在座上,依旧用那根竹筷子往点心上扎眼,神情淡漠中带着疏离,疏离中含着厌倦,厌倦中包着懈怠,懈怠中隐隐有透出一丝痛苦,用人话来说,就是她五味杂陈,心情复杂地在那儿消磨时光。
唉!本来以为能在这儿多看看青儿,谁知青儿才不到一刻钟便困了,青儿被大伯母抱走后,她正想逃离苦海之地,却发觉她娘正死死盯着她,唉!为了小命,她忍着罢了!
这便是所谓“五味杂陈”中五味的两味:失望,恐惧
方才说的往点心上扎眼一事,便是第三味:无趣。
宁青儿,小字菁菁,生时她爹宁志梦见天上一缕青光划月而过,因而起名为青儿。又因当时她爹正在为她起小字时,皱着剑眉,沉着星目,俊美的面庞微微转动,忽地瞧见自家庭院中,花草异常繁茂,郁郁葱葱,因而小字菁菁。
“宁志,你少在这儿给我煽风点火让我急,我是看青儿长得漂亮可爱才决定要在这儿坐上一个多时辰的,你别惹我啊!这竹筷子可是够尖的,一不小心捅着你哪儿就不好说了啊!再说了,今儿好歹是你女儿的满月宴,积点儿口德吧您!”
这便是第四味:愤怒。
这种人啊,俗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称给他点阳光就灿烂,给他点黑暗就绚烂,给他点颜色就开染坊,给他个梯子他都能上天!
看着罢,不出一刻钟,剩下的几个便要合起伙来欺负她了。
宁志不言,知道她是被拘束着不自在,又被言夫人看着,心里不快活,笑了笑,没搭话。
“兰儿,不准对二哥无礼!”是她大哥宁成,“日后若再如此无理取闹,不知分寸,小心嫁不出去。”
唉!就知道。
这便是最后一味了:无奈。
她还小嘛!等她再大一些,嫁出了宁府,便再不必如此被嘲笑了。
“笑够了?够了回位,虽说这宴上也够吵,终究也没几人站起来四处乱窜啊!”
一旁,一个粉嫩佳人,身着月白色广袖丝裙,本该有淡然之气,却紧握着杯子,手微微颤抖,杯中佳酿已溢,强忍着不满听着他们欢声笑语,佳人虽美丽动人,坐在宁家内席,却并无宁家人的一点特质,神情举措之间,亦及不上宁家人的俊秀清逸,置万事于九天之外的气量。
宁清在一旁看她如此这般,早已习惯,他的这个嫡姐啊,什么都好,就是气量太小,攀比之心过于膨大,总觉得家中人对她皆是虚情假意,亦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家中人才慢慢将对她的怜惜与喜爱,转化为冷淡和漠视,宁家本当她是嫡女般疼惜的,只可惜,将她收养回家中不久,几乎所有人都看出她心思太过阴暗,见劝慰无望,渐渐疏远了她,说到底,竟是她自己个儿的那些旁门左道的心思,将一家人硬生生地拆成了两家人。
叹了一口气,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啊!
“瞧瞧,世子在向你看呢!”宁志不怀好意地推了推宁兰。
王延翰?
这小子生得不错,白白净净,相貌还算端正,可眼里总有一股戾气,直慑人心,宁兰摇摇头:这人不简单,还是离他远些。
一旁的粉嫩佳人举起一杯酒,莲步轻移,缓行至王延翰面前,向他敬酒。
宁兰摇摇头,浅笑着:又来了!
粉嫩佳人本名宁盈,宁家嫡女,兼养女,字倩华,对外,宁家声称是路上偶遇的乞儿,宁家内部人员皆知,宁盈本姓范,是她那不着调的姑姑的女儿,因姑姑自己知晓无法抚养其长大,又因自个儿夫君被斩一事无颜面对宁家人,留书一封,抛下孩子便远走他乡,她父亲与大伯,至今仍在寻她。
收留她时,只因她大伯觉着,一来,无论是孩子,还是她那不着调的姑姑,看着都已经够可怜了,若再不给这孩子一个家,只怕会变得更可怜,二来,这孩子也算有宁家的一点血脉,总该留下的,最后,之前没能救下范婿乃是他宁家的过错,收留这孩子,也算赎了罪,留自己内心一个清净。
这宁盈啊,自打十二岁时来宁府,除了开头的第一个月,她就没消停过,此刻向闽王世子示好,大抵也是心中不安,想着要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吧?
总之,这样的人若在他日进了那高宅大院,侯门深似海的地界,指不定是福是祸。
“指不定是福是祸”这话有个说法,且很是矛盾,若要说她心思单纯,她还能隔几日便弄出一个幺蛾子来,设个陷阱让你往里跳,若非家里人足够了解她,看得穿她那些伎俩,估计早就中招了,若要说她手段阴狠,她还偏偏心地单纯到看不懂人情世故,总在人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这王延翰生性暴戾,又与王延均和王延禀多年不合,即便上位,就凭那极易失民心,失臣心的性子,也是待不了多久的。
说白了,闽王勤政爱民,仁厚温和,他这几个儿子却未曾继承一丝这些优良的基因,造孽啊!
宁盈若想入王延翰的后院,可是得好好做做功课,想一想究竟该倒向哪边,才能保命。
宁家虽是大家,可她一个养女,嫁过去也只能为妾,谁能帮她?
宁盈啊宁盈,真是个令人担心的姑娘。
宁兰起身,向宁赵氏走过去。
“娘,女儿想问一个问题。”
宁赵氏只是点头,不答。
“我记着您说您有一个侄女,叫赵月如?”
宁赵氏点点头:“怎么?”
宁兰接着问道:“她离开萧家大公子,却是为何?他们不是很好么?”
宁赵氏沉默着,眼带无奈与痛心,半垂着眼皮:“唉!那孩子空有一副金玉其外的好皮囊,内地里却败絮其中,向往高贵的权势和钱财,当初她结识萧子桓,便是为了做萧家的当家主母,可是后来,这孩子不知在哪儿听见,过些时日宫中有一场选秀,选得进去便能到宫里头伺候闽王,便说什么也要入宫,我这弟弟不争气,竟也筹备钱财要送她入宫,”说罢,轻声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本是好的,但她的方式实在过于极端,非但伤了萧子桓,而且往后一旦被捅出来,不仅会使自己满盘皆输,招致君王厌弃,还会伤及他人,现如今,我赵家与他们一家断绝往来,再无干系,自此之后,他的事,与我,与赵家,也毫不相干了,哪怕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绝不会牵连赵家。
再者,你没看我前两天一直往萧家跑,便是因此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数落数落也就罢了,只是苦了那萧家公子,用情已深,如今还在借酒消愁,他平日深居简出,没几个人认得他,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他去了哪儿?真叫人担心哪!”
“她与萧家公子结识多日,难道就一丝也未曾动心?”
宁赵氏唉声叹气:“萧子桓其人,性子温和,相处下来谁都喜欢,可谁让月如这孩子贪恋权势虚荣,其实她心地善良,就是被黄白之物蒙了理智罢了,除去这条理由,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弟弟想证明他自己,想做个高官,因此需要一个宫中的内应,这才将那孩子送进宫。”
一语言罢,宁赵氏忽地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宁兰的衣袖:“兰儿,这话你可不能对外人说,这是赵家的家事,就连赵家都没几个人知晓,你可把嘴封紧哪!”
宁兰点点头:“知道知道,娘,要我说,嫁人就该嫁到咱宁家来,没有三妻四妾,没有繁文缛节,夫妻尊重,男女平等,多好啊!而且,爹还一心一意爱着娘。”
宁赵氏也浅笑着:“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事了?”
宁兰靠在母亲肩头,心里回想着十五岁时,母亲说过的,要她铭记一生的话:“兰儿,记着,我和你父亲不会逼迫你去谈婚论嫁,因为你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若是遇上了,便不用想了,以真心换真心,让那人心甘情愿跟着你便是。兰儿,你要永远记着这句话。”
以真心,换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