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七年的冬,被新法压制的准市民重又找回了往昔的直白。曾经,他们当街拦下相公问询,今日,这些人,连同许多挤在房檐下、木楼中的百姓,在城门口拦下李琦,再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李琦牵蹬落马,在众人的簇拥中走到一处高地站住身影,他慢慢扫过这些在寒风落雪中瑟缩的百姓,心中充满温暖,多好的宋人,敢于拦下自己,拦下相公的百姓才是汴京的希望,大宋的希望。
众目所瞩中李琦抱拳团团一礼,街面上很快静下来,他扬声道,“我保证路政票券不少分毫按期兑付,若是如此,降低盐税之事可还有人反对?”
李琦的回复很快被传开,众人轰然喝“彩”中齐齐高呼“不反对!~”“不反对!~”
李琦再次示意众人安静,他大声道,“既然不反对,请诸位乡亲父老让一条路,某这便去面见官家与相公,定将此事办妥!”
人群欢呼中主动闪开路,簇拥着李琦一行向大内行去,越来越多的人打听到李驸马的回复,喜笑颜开的让到一旁,目送李琦等人的背影没入雪花中。
赵顼本就没想李琦迅速返回,他希望将降低盐税之事搁置,慢慢的冷下去,最终不了了之。可朝野中的风越刮越大,还好李琦终于到了,他都不知怎么去说这位让他又喜爱又头疼的驸马。
小殿中,赵顼和数位相公端坐,李琦正侃侃而谈盐税过高的害处。皇帝的眉毛皱成一团,吕惠卿脸色变幻不定。王圭和吴奎一直在沉思,暗暗留意着官家。张方平踌躇再三后保持了沉默。
韩绛、文彦博全力附和降低盐税,只是看官家的神色怕是很难同意。
李琦暗暗留意着殿中之人的反应,看样子自己确实给赵顼出了个大难题。
这可是好大一笔钱,赵顼再爱民也舍不得放手。对方的沉默便代表不同意,尽管韩绛、文彦博附和,也无法动摇皇帝求财之心。张方平想到军队的开支,最终也摇了摇头。
“都尉提议虽是善政,但各处盐场改造还需五百余万贯银钱,工业新区虽然进项颇丰,但刨去投入的成本,剩下的银钱总不能都拿去改造盐场,何况道路还未修建完毕,开春后票券的兑付又如何支付?”吕惠卿辩解道。
赵顼叹了口气,打算好好安抚李琦一番让对方别再提降低盐税一事。
“吕相公所虑确实有理,”李琦一笑道,“若是我承诺不需朝堂出钱改造各处盐场,原本的七百余万贯盐税额亦不降低,路政票券也按期偿付,不知诸位可同意降低盐税?”
吕惠卿被李琦所说的条件惊住,莫非这驸马还有生财之计?
赵顼眼中一亮,忙问道,“都尉又有聚财之道?”
“请官家同意将盐场卖出一半,臣定当将路政和盐业料理妥善。”李琦郑重承诺道。
“卖盐场?”赵顼觉得李琦在开玩笑,盐场历来由朝廷控制,怎么可能卖给民间。
殿中之人纷纷皱眉思索,吕惠卿厉声反驳道,“若是盐场卖于民间,将来如何控制,都尉此议不妥,切切不可!”
李琦请内侍取来纸笔,再次给殿中几人上课。
按他的说法,朝堂依旧掌握盐场所有权,只是将经营权卖出,朝堂在经营权上保留股份,召商人入股盐场,生产等环节由盐户管理。
七绕八绕的说法让一干君臣傻眼,赵顼好半天回过神,盐场还是朝廷的,让出经营的股份引入资金,只是他还是没搞懂李琦画在纸上的那些图表。
吕惠卿同样傻眼,几位相公同样没一个能看懂细节。
当初李琦讲工业新区时君臣还能理解,这一次纯粹是资金运作,一环套一环的管理和资金流转,李琦尽力讲的直白,殿中几人却感觉分明在听天书。
这下没人敢找漏洞反驳,根本搞不懂啊,不过李琦层层的架构倒是很合乎大宋的制度。
赵顼的目光从几位相公脸上扫过,希望有人能拿个主意,文彦博清咳一下大夸特夸了李琦的设想,他当然也不懂,但他相信李琦,不管怎么试试再说,弄不好李琦又创造出奇迹。
一番鸡同鸭讲,想反驳也不知从哪挑刺,韩绛在文彦博的悄悄示意下也表态李琦的计划很好,很有操作性。
李琦一番乱拳打蒙了赵顼君臣,吕惠卿干瞪眼,文彦博、韩绛、张方平支持,剩下的几人不敢胡乱发言,赵顼咬咬牙,干脆让李琦试试,反正盐场还是朝廷的,想收回可以随时收回。
降低盐税的旨意昭告天下,每斤只抽十文,这一下引爆了民间,有些人甚至买了爆竹燃放庆贺。
李琦的权力又增加了,这次连户部财计司一起兼上,朝堂瞩目时民间却没去留意,远在各处的韩琦、赵忭、王安石等纷纷陷入深思。李琦那天马行空的设想传来,更是被写走了样,几位身在朝堂之外的大佬揪断了不少胡须,依旧猜不透李琦要做什么。
雪住天晴了数日,李琦开始下棋了,终于不用当一颗棋子,他要将数年琢磨的规划布局,以整个天下为棋盘,试试自己能把大宋和周边的列国搅成什么样。
剧院的乙厅特意空出来,陆陆续续来了四百多人,抱着发财的心思又带着些疑虑。李驸马广发请柬邀请汴京城里的勋贵豪门、世家巨富来参加招商会议,想到对方那生财的手段,谁也不肯落于人后。从金瓷算起,水泥、琉璃、剧院、冶矿、皮革和毛纺织,如今那三倍多的盐产量再次证明对方很会挣钱,不服也得服。
这些人在朝堂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李琦建议发卖盐场经营之权,众人琢磨之后认为是卖断一定的年限给自家经营,到期后还给朝廷。
李琦冲身旁的王雱笑笑,不急不缓的喝着茶。
王雱治平四年考中进士,熙宁五年曾任职天章阁待制兼侍读,因身体原因再加上王安石有意回避人言,不曾给他太多在朝堂展示才华的机会,王安石罢相后对方也辞去官职跟去江宁。
这次王安石将儿子派来,很明显对李琦的做法不解,想要近距离了解详情。
李琦对王雱的言辞犀利心有戚戚,这位可是肚中有货的年轻才俊,二十岁就著书立说,又积极支持其父变法,为确立变法的理论依据,参与修撰《诗》、《书》、《周官》等三经新义。
大才啊,虽然性子同样执拗,做事手段偏激,但李琦喜欢,只要不是为私欲,无论守旧派、变法派,凡是人才多多益善。
李琦待众人议论差不多,挂着满脸笑容走上台前。
“今日有幸与诸位共聚一堂,我深感荣幸。此次邀约,主要为一事,朝堂有意将各州盐场的经营权发卖于民间经营,只保留部分股份,不知诸位可有心涉足盐厂?”
李琦的话音一落,场中顿时窃窃私语,听李琦亲口说出,这卖盐场之事看来是板上钉丁了。
大宋的盐场都是朝廷控制,商人凭盐引购买后贩卖,谁不知盐场是聚宝盆,稳赚不赔的买卖。新法制盐更是轰动朝野,许多家都派人去打探过。
李琦坐到一边喝茶,任台下的众人议论纷纷,这次新法制盐成功后,张拱被赐为同进士,授了官正负责青州光县的盐政,想回来完婚还得等等,一时半会可走不开。郑侠去了蜀中,套了个官帽子主持改良井盐之事。
在盐业上有瓜葛的大佬眼冒金光,若说贩盐之道是个不错的饭碗,李琦却是把锅都端上来,算上那三倍多的产盐量,许多人都忙着打小算盘。
这些人自家并不贩卖食盐,大多是入股,每年拿着红利,真正从事具体经营的盐商李琦一个没请。
不等这些人算清该花多少钱买,更多的人已经鼓噪起来,手中的银钱越来越没处投资,李琦要发卖盐场,不要才是傻子。
场中顿时吵起来,跟盐业有瓜葛的大佬象个护崽的母鸡,怎肯让别人插手分一杯羹。
王雱等人面面相觑,瞅见台侧的周大官和刘鋹一副老神在的样子,不急不缓的给李琦斟茶。
吵了近半个时辰,众人累了,场中静下来,纷纷望向台侧喝茶的李琦,异口同声催促他说出发卖之法。
李琦清咳一下重新走到台前,扫过一圈场中顿时静下来,他开口道,“新法制盐的工艺折算成钱计入盐场,产量绝对有保证,但盐场数量有限,等下我会发下各盐场资料,诸位回去商议一番,多少钱合适,三日后再聚于此商谈。”
示意内侍给每人发了资料,李琦一拱手,丢下场中急不可耐的众人招呼王雱等人走了。
汴京城里随着李琦卖盐场的举措一下陷入纷乱,不到天黑,就有人将礼物送到李府,暗示买盐场时能否做些手脚。
李琦让忠叔直接把礼收了,对所有来送礼的都笑呵呵保证关照。
关上书房,李琦望向王雱和赵挺之一笑道,“凭底颇烦,财帛实在动人心。”
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到目前为止还不知李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雱皱眉道,“都尉出卖盐场筹集银钱,只济得今岁,将来又如何?”
李琦笑道,“卖盐场只是引子,你等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