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无奈道,“认真说起来两国都有责任,既如此,你回复北朝,我方再让一步,那清理、洗梳羊毛的工艺交与你朝。我知南京道也是大旱,正好贵国可以收拢饥民从事此项工作,大家面上都好看。”
萧惟禧大喜,谁不眼馋南朝的技术,这次派来的官员本就抱着偷师学艺的心理。只是生产区不让进,南朝的匠师不让接触,更别说那纺织区全是女工,总不能把自己割了混进去。
“好,有李都尉这话我可算能交差,我这便写信说明此事。”
“慢来。”李琦摆手道,“白送北朝一些技术,你是爽利了可我如何向朝堂交代?”
萧惟禧不解的望向李琦。
“最近我查看了各类生皮,你朝送来的生皮剥制手法粗糙,保存和运输多有损坏,很难制得上品。就那些貂、熊之皮还算不错。我认为你朝该直接送来活羊,于此处宰杀剥制,至于肉类,算是我方出让技术的补偿。”
李琦开始下套,若说大宋的官员不懂生产,辽国的官员更不懂,眼下大旱,朝堂支应新区的粮食也紧张,王安石已两次写信来让他多想想办法。
粮食不足,他便把主意打到肉类上,辽国幅员辽阔,南京道从事耕作的汉儿受灾相对有限,草原上的牛、马、羊受影响不大,他还私下算计着动物脂肪、内脏制作皂类产品。
萧惟禧犹豫不定,他当然想要技术,办成此事必定受朝堂夸奖。可是让宋人落下肉食,这账一时间算不过来。
“还有,那牛皮之类该多送些来,制靴等用量很大,你朝这样压缩其实受损的还是自己。”李琦又加码。
生牛皮之事萧惟禧不敢应下,牛皮既可以用作衣物也能制作盔甲,为这事朝堂争吵过数次。
李琦缓下脸,“我知你朝顾虑,但有你等辽国官员在此监督,今后生产的物品也是月月公告,牛皮用于何处一目了然,我如何能偷摸拿去制作甲具?”
李琦的话让萧惟禧动摇了,他接着道,“大批屠宰的牛、羊之肉存储不便,腐烂浪费可惜,运到此处消化,工人有肉食补充体力自然干劲十足,产量增加数倍你我两朝都是受益。”
李琦又压低声音道,“若是此事办成,我还经营些小厂算你一份干股,每年不少于三万贯分红。如何?我知你上下打点良多,眼下这新厂重立了规矩,以后再想捞点可不容易。”
萧惟禧胡子抖起来,挤挤眼道,“且等老哥哥好消息。”
望着萧惟禧雀跃而去的身影李琦不觉苦笑,贪官不好,可是辽国的贪官看上去那么可爱。
缝隙总是会慢慢变大,他相信只要辽国开了这口子,活羊早晚会大批涌入,至于牛皮,有萧惟禧这样的官员在,偷弄出来一些不会有太大难度。
旁边的周大官诧异的望了眼李琦,出让部分羊毛的工艺让他拿不准。他不知回头该怎样写,而且李琦明目张胆的行贿辽国官员,三万贯,他一个月不过两贯的支用,全省下来一千年都不够。
李琦瞅见呆愣的周大官,干脆把梳理羊毛的技术换肉食讲清,一个是节省新区人力,二是眼前的大旱逼的。梳理羊毛的技术算不上多难,辽人本身也会一些,只是弄出的质量赶不上宋人。
“招了,都招了!”皇城使刘鋹兴冲冲进来,在李琦面前他少了警小慎微,三十来岁的人开朗许多。李琦坐井观天的办法还真灵,一个个不到五天全都好像丢了魂,哭着喊着认罪。
李琦和刘鋹来到厂外空地,看清刘鋹的布置他有些哭笑不得,最后一批的这几个眼皮困的都睁不开,几个内侍还在用绳捆着菜蛇和老鼠丢下去吓唬。
李琦无奈,刘鋹等人可真会发挥,钻了个空子就使尽手段。他原本只打算用禁闭的方式,疲劳轰炸而已,想到跟陆佃去往水泥窑的陈恩等人,他不由吓一跳,那里会不会板子、夹凳全用上,打了个血肉横飞?
他匆匆交代新区照章运转,全力提高技术,带着刘鋹等人忙向西北赶去。
尽量提高马速赶到,几处水泥窑的贪渎胥吏被打的那叫个惨,落下残疾的都有好几人,事情办的比新区还利落,该罚缴的钱、粮都收上来大半。
看看还是来晚了,李琦也不好说什么,他倒不是对贪渎胥吏心软,只是不想这种刑讯的方式扩展开,将来后患无穷。
将陈恩等人夸奖了一番,李琦又开始写条例,这次是针对宦官查贪渎,写明不许刑讯,嫌犯若死亡必须追究负责此事的内侍。
四不象的厂卫制度被李琦泡制出来,他还有些胆战心惊,威名赫赫的厂卫,在大明朝可是吓的文官屁滚尿流,用文字骂了数百年。
李琦的所做所为不断报于赵顼和朝堂,此时对士大夫以下动刑根本不算个事,连文彦博都觉得李琦心软,该打的就往死里打。
王安石却赞赏李琦做的对,刑伤强逼人招认,有失律法公正。
工业新区走上正规让君臣几个大松了口气,李琦提出梳理羊毛的技术换肉食众人默认。辽国的使臣最近没来朝堂跳腾,信使还在来回奔驰跟李琦讨价还价。
陆佃如今督查着西北四个水泥窑,李琦又急忙忙赶回新区坐镇,据说是在改良工艺,年内实现产量翻三番。
赵顼对李琦的作为很满意,要不是殿外明晃晃的太阳不见一丝云彩,他的心情会更好。
七月初八,王安石再次登台祈雨。熙宁六年的大旱还在持续,北方数路农户终于无法再忍受,扶老携幼的南下逃荒。
李琦身在河北,自然感触良多,这次天灾持续时间实在够长,秋收根本无法指望。说起来其中还有大半人祸,许多农户欠的青苗贷还不上,地方官吏催逼灾民交还青苗法所贷本息,甚至连朝廷刚发下来的赈灾粮都扣下抵偿。
饥民无以为生,忧愁困苦,身无完衣,哭嚎阵阵一路扒着草根树皮嚼食。
大灾难前,辽国终于松了口,同意部分活羊换技术,不再追究之前硕鼠之事。倒不是辽国发了善心,而是国内乌库德、寽勒部人杀节度使叛乱,辽国急于派兵平叛,再跟大宋僵持下去颇为不智。
两国之前相约各自从边境线上撤军,没见到实际好处辽国一直拖着,后来又暴出贪渎之事,结果到现在也没撤走多少军队。
辽国君臣计划调南部和大宋接壤的边境驻军去平叛,眼下东南边也是大旱,军队多了不好供应。南京道的汉民同样衣不果腹,与其担心折津府附近乱起来,不如集中在一处梳理羊毛,方便军队监视。
这次辽国动作很快,五万多人分作三批撤走,大宋监督的官员连忙回报,焦头烂额的赵顼君臣求之不得,赶紧也撤了五万军队,弹压着饥民一路南下,准备以工代赈,疏浚黄河。
李琦选的厂址靠近宋辽边境,新厂以南的灾民都往汴京和淮河以南涌去,附近百多里地的饥民扶老携幼的聚了五万多人,哀求李琦给口吃食。
李琦心如刀绞,厂区外悲泣一片,眼下朝堂送来的粮食都是工人月月口粮,救济灾民的粮食自有各州府官吏负责,轮不到他伸手去管。
他有心救灾,可五万多张嘴,粮食分下去工人就得挨饿,辽国答应的活羊这时候可不会运来。
厂区外终于有人活活饿死,李琦再不敢等朝堂的救济粮,他召集所有的官吏和负责的工匠,站在高台上大礼一辑道,“同为宋民,厂外饿蜉遍地,琦无能,不忍见我大宋子民倒伏于尘土。今日起,琦每日只食一两,省出吃食救济灾民。琦恳请诸位,伸出帮扶之手,与厂外饥民共度难关。”
李琦哽咽不止,整顿后的厂区剩下的官员操守都不错,主动站出来表示每日也只食一两。越来越多的人点头答应,李琦热泪盈眶,再三拜谢后命人去宣告,年幼孤老者施粥,年轻人分批进厂,安置在不需技术的工作上。
老百姓是淳朴的,只要官员肯带头饿肚子,少吃一些救济同胞无人会反对。李琦忍着饥饿安排各项工作,他觉得自己终于象个宋人,与这些千年前的同胞同苦共甘。
急报已经送往朝堂,李琦不能坐等着救济粮,他带上刘鋹等数百内侍,咬牙切齿的向百里内的几处邬堡赶去,哪怕敲诈勒索,这次也要从地主富绅家中敲来粮食。
满目干裂的土地,李琦真的怒了,农民颠沛流离,将来这河北之地又能剩下多少人抵御女真人的铁蹄。
在李琦的暗示和纵容下,一个个宦官如狼似虎,咬定厂子有盗贼跑入邬堡,凶神恶煞的到处搜捕。
李琦就没打算跟这些守财奴讲道理,真正行善之家都在施粥,他盯上的全是一毛不拔的。
黄门内侍在京师附近自然不敢猖狂,如今有李琦撑腰,又是边州,胆气壮了太多,而且那倒伏路边的尸体让他们遍体生寒。
谁说宦官就一定为恶,一直以来李琦的善意换来这些人努力的配合,除了不动手打人,来来回回的搜查骚扰让某些铁公鸡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