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王雱一副不肯多言的神态，李琦忽然醒悟，这是要赤果果的作弊啊？这种主意不用猜，肯定不是王安石想出的，百分百是喜爱剑走偏锋的王雱提出，就不知赵顼是蒙在鼓里还是假装不知。
这速度还真是快，没等自己人到邕州，回来的路都已铺好。看来朝堂那呼呼往外流的银子把王安石逼得都快上吊，如此违背原则的事也默许了。
李琦有些不好意思，向王雱拱手谢道，“元泽兄高义，某自当好自为之。”
这次两人见面相隔了很久，王雱却不象去年那般盛气凌人，他叹口气缓声道，“当日看走了眼，承节郎才华不在文章，而在民生财货间。还请承节郎不计前嫌，替家父分忧。”
李琦点点头，和声道，“当是如此。元泽兄才华横溢，但这身体却是单薄，有暇时该多于日光间活动。百善孝为先，奉养双亲，辅助令堂，都需爱护自身。”
王雱愣了下，青白的脸色染了些绯红，拱手道，“谢承节郎提醒，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看着王雱一骑走远，李琦不觉失笑，堂堂的大宋，繁华似锦，百万贯都能把皇帝和相公逼的苦不堪言，这钱啊钱，都跑哪去了？
李琦一行人打马奔行，邕州之地这几天他终于搞清了位置，大致在后世的南宁。从开封出发，可以走京西北路、荆湖北路，横跨湖北、湖南赶往广西。但是这一路人困马乏，实在不好走。他计划走运河，乘舟直达扬州，再逆流而上，一路到潭州，顺着荆湖南路骑马偏向西南，走驿道赶至邕州。
他打算沿路看看赵宋的风貌，了解下各地情况。大宋的精华半数都在汴京，洛阳其次，再算上苏、杭、扬三州，天下繁华之所占了八成，其他之地多以农业为主，看了也无用。
苏杭这次没机会去，绕道扬州也能大致了解下，将来运作商业时以做参考。
秋意阵阵，运河上水路繁忙。马匹已交给打前站的人手，李琦一边领略着北宋风光一边遣人打听各地物产，价格。船行十数日，扬州已是在望。
扬州在隋唐时便已繁盛，至赵顼朝时更是东南方文化、经济重心，文华盛地自不用说，商业的繁荣从“万商落日船交尾”的壮观景象便能看出。扬州人喜爱养花，春夏之交，琼花、芍药开遍街巷，与那洛阳牡丹花会也毫不逊色。
轻朦朦的细雨如丝，花红柳绿中一纸青伞流连于街巷，吴侬软语带着点娇憨、带着点惬意，这是李琦梦中的春日江南。此次无法赏花，凭白多了丝遗憾，穿行于市井间，他很想留于此，留于后世母亲出生的家园。
扬州最发达的是造船业，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属于顶尖中的顶尖。最早李琦曾有过买船偷跑的打算，对造船业特别留意了几分。
扬州城依赖漕运和出海口，水运发达，绸缎、瓷器、盐茶等大宗物品都在此交易，整个城市活力四射，升平和泰。
走进提前便定好的悦来客栈，木质的三层小楼正对河道，虽已是深秋，气候依然温暖湿润。
洗去一路风尘，店家将做好的菜食一样样送来。李琦叫小乙等人都坐下，无所拘束的品一品扬州风味的美食。
这次贬放，诏令上只规定了离京之日，何时到邕州却未注明，想来几位相公故意留了空子，既让李琦慢慢适应一路南行，也方便看看南方各处情况。
李琦只打算了解下商业，他停留扬州，私下里其实在等谢六，等着李复圭家人的欠款凭据。这次主动要求贬去邕州，最大的心事就是折腾这狗官，出了恶气才能安心回京城钓鱼。
用罢吃食，稍饮了几杯甜酒，李琦和几人洗漱一番，兴致勃勃的又去逛街。
几处集中的商品交易地转过一圈，打问了行情，看看天色近晚，几人也未买什么东西，想着就在街边寻处酒楼，换个地方多尝尝不同的菜品。
拐过街面，不远处围了些人，锣声中有人正摆开场子吆喝。
后世很难见到街边卖艺之人，多是直接讨要钱财，其中大半还是骗子。碰巧在此遇上卖艺的，李琦一时兴起，零食几人都填了不少，倒不感觉饿，凑到卖艺的场外站了，向里张望。
卖艺的是对父女，刚练完一场，老汉敲锣说了些场面话，正讨要赏钱，几文的铜子收了些，走到李琦等人站立处记起是刚来的，拱拱手一笑而过，向观看过的人再去讨要。
一圈走过，老汉再敲了锣，一番不太熟练的扬州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交代了父女两的困境，请有钱的帮个钱场，无钱的帮个人场。
场面话交代完，拿出两杆大枪，父女俩对练起来。两杆铁枪舞的虎虎生风，刺、挡、鞭、砸，让李琦看的暗自揪心。
“沈教头，这两人功夫如何？”李琦向一旁的沈开低声问道，他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两人是真打，稍不留意可是会伤着人。
“不错了，确实是真功夫。下盘扎实，出枪迅猛，该是战阵演化而来。”沈开脸上带了些称许。
李琦点点头，那女子舞起枪来英姿飒爽，他倒不是起什么不良心思，只想起金大大那《射雕》中杨、穆父女，不觉有些错乱的感觉，幸好不是金人入侵，要不还真打算问问两人贵姓。
一场对战打完，老汉喘了口粗气，“梆梆”的敲响锣，不用问，这是再次讨要饭钱。
李琦冲小乙呶呶嘴，要来一吊铜子，待老汉走近时扔进了锣里。凭本事讨要的人李琦看的顺眼，要是抱着腿死乞白赖的骗钱，他扭头就走。
老汉特意谢了，这一百文可不少，练了近一个时辰也没李琦这一下赏的多。
走完一圈，给过赏的老汉都避开，只寻着看了许久没给钱的伸伸铜锣，不给也不生气，笑一笑又去寻下一个。
李琦打算再看会就去寻酒楼，不远处呼喝着来了衙役，推开人群一把打翻了铜锣。
“庄老汉，秦衙内早说不许你在此地卖艺，还敢偷偷摆场！”
“这位小哥，还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老汉盘缠用尽，只讨得些饭食钱便中。”老汉强忍住气，低声求告道。
“讨要些盘缠可是想跑？秦衙内纳妾的银钱莫非你想混赖过去？”衙役双眼一瞪，用脚踩踩地上的铜钱道。
“说甚的纳妾，老汉于此地病倒，当初那汤药钱只说是借的，老汉何时答应将女儿卖他！”老汉脸一黑，应声反驳道。
“此事我们不管，要么还钱，要么抵人，翻过这月底可是二十两，白纸黑字答应还钱你可按了手印。”
衙役和老汉的争论声李琦听得分明，不由摇头苦笑，怎么偏偏会遇上这种扫兴之事。
“又催逼着还钱，又不许卖艺，莫非要将俺父女往死里逼迫不成？”庄老汉怒容满面恨声道。
“就你这一文文讨要，住店、吃食都不够，何时能还的钱来？”衙役趾高气扬道，“我也是为你好，眼看便是月末，那息钱一翻难不成再锁你去牢中。”
李琦已经听不下去，冲小乙一点头，小乙会意，摸出二十两银子直接走上去塞入庄老汉手中，追着李琦等人扬长而去。
顺手帮了两父女，李琦也不想再问，走过一条街看见个环境雅致的酒楼，招招手示意几人进去。
点了几样没品尝过的菜品，又要了条鱼，几人正吃的开心，就见那父女俩背着东西寻来。庄老汉一见李琦几人，忙不迭的拱手作揖道，“谢过几位高义，萍水两逢，还请留个名姓，俺凑齐银两定当奉还。”
几个人都望向李琦，荔原堡同生共死，李琦又是随意的性子，沈开和张少平早就不拘束。只是这种事还得李琦做主，不好替他胡乱说话。
“些许小事，老伯不必放在心上，我等只是路过此地，将来有缘相会，再说其他。”李琦看对方还真是固执，巴巴的找上来，他不欲多事，干脆推到将来。
“啪”的一声，庄老汉直接把那银钱放在了桌上，正色道，“穷饿困苦，不受无名之财，多谢诸位好意。既然不愿留下姓名，这银钱老汉如何敢要。”
李琦乐了，又是个榆木，他点点银两道，“庄老伯如此固执，也罢，且一起用些饭食，吃完收了这银子，我告诉你家宅何处。”
小乙起身招呼跑堂再加些饭菜，庄老汉还在犹豫，李琦指指沈开两人道，“沧州铁掌吴的弟子，沈开沈少侠，张少平张少侠，不知庄老伯可曾听闻？”
庄老汉一喜，江湖中人反让他亲近，忙抱拳道，“原来是吴老英雄高足，老汉实在有眼无珠，久仰！”
沈开和张少平起身回了一礼，谦让间庄氏父女放下顾虑，终于坐下。
李琦把那银两给庄老汉一塞道，“若要还钱，只寻他俩便是，庄老伯此番可安心？”
庄老汉再三谢了道，“飘零之人，得遇贵人，实在幸事。看官人并非江湖之人，还请不吝赐告。”
李琦呵呵一笑道，“做甚闹那些虚礼，唤我李承宗便是。”
几人说笑间再次吃喝起来，那庄家小娘也不言语，只默默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