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咏费力的抬了抬眼皮,吐出口血痰道,“狗官,某家等着看你的报应!”
想到郭贵战死,李信、刘甫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却枉死在这狗官手中,种咏恨不得生啖其肉。几位袍泽先走一步也好,少遭这皮肉之苦,他几次三番想跟着老弟兄去了,只是强忍着一口恶气,挣扎着要亲眼目睹狗官身败名裂之时。
种咏暗暗后悔,实在太低估狗官的歹毒,以为藏起那手令便能让狗官投鼠忌器,免过自己等人的罪责。下狱之后几人才想明白,即便交出手令,狗官也不会放过领兵出战之人。
“种咏,老夫一再好言相劝,你真打算为那几个已死之人搭上自己不成?”李复圭没料到刘甫、李信的人头也无法让对方屈服,心中更是恼恨,隐藏住杀意装作替对方打算,和颜悦色劝道,“如今知道兵败缘由只限你、我,若你就此醒悟,老夫立誓从此将你作心腹对待,如违此誓,人神共厌!”
种咏挤出丝冷笑,不屑的撇了眼对方道,“老匹夫,现在便杀了某,试试那手令会否呈递到官家眼前!”
李复圭勃然色变,对方整个是油盐不浸。焦躁的转了几圈,再打下去种咏必不能活,他烦躁的挥挥手,示意来人裹伤,城里还有个驸马死死耗着,想想真是头疼。他想到数日间心腹的密报,实在猜不出种咏把那要命的手令藏于何人之手。
李琦在庆州眼巴巴盼着枢密院来人,李复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李家老夫人却是急慌了神。八月已到,再有几日便是大婚,琦哥儿出门到此时未归,急的老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琦忙着卖房、修路和奔赴边城这段时间,朝堂上两派人依旧斗的不可开交。赵顼越来越无法忍受变法受到的阻力,贬御史中丞吕公著为颍州知州,赵扌卞罢为杭州知州,监察御史里行程颢罢为京西路同提点刑狱,右正言李常贬为滑州通判,监察御史里行张戬贬为公安县知县,王子韶贬为上元县知县,侍御史知杂事陈襄罢为同修起居注。
一番打压让守旧派怒火中烧,赵顼再下重手,罢首辅曾公亮为司空兼侍中、河阳三城节度使,诏王安石、文彦博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安石位列首辅,强硬的开始推行新法。随后赵顼又诏韩绛为参政知事,任命吴奎为枢密院正使,冯京为枢密副使,重新搭建了相公架构。
朝堂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引的士林议论纷纷,**里,听说李琦未归的几位贵人和赵蓉却急的上火。
文彦博前几日得到张拱送来的私信,不由一阵火大,李琦真是会惹事,好端端的跑去边城干什么,还来告发庆州知州。这种事作为驸马根本就不该沾手,私出东京路还好说,那一州之府尊岂是驸马都尉可以招惹的?
前几日战报急递,夏人兵围荔原堡,巡检姚兕领千余人拒之,大胜后逼退夏人,其中李琦那矿场弄出的荆棘铁网功不可没。官家和几位相公得报后都不知那荆棘铁网为何物,急等着召见李琦,却遍寻不见身影。文彦博仔细问过张拱,才搞明前后,大宋又多一防御利器本是喜事,可李琦这一封举告信却让他忍不住大骂糊涂。
文彦博如今非是枢密院的主管,有心给李琦遮掩一二,只同吴奎讲了庆州有军士举告,走正式程序让枢密院去查一下。
李琦在庆州数着日子期盼,懊悔着让张拱带去的书信未写清事态的严重,却不知老文已换了岗位,枢密院的正式查访可是慢的可以。
没等暗访的官员下来,李复圭的弹劾奏章先摆到了相公和赵顼的面前。
正为李琦消失有些莫名其妙的赵顼霎时间火了,一叠声的命人起诏,令庆州知州李复圭将李琦火速锁拿回京。
文彦博看到奏章时便知道事情无法再遮掩,忙拿出李琦的书信,把前因后果讲明。赵顼和几位重臣面面相觑,拿起李复圭的弹劾奏章细看,对方言李琦嚣张跋扈,暗结军将,隐隐指向李琦图谋不轨。
赵顼冷静下来,想想李琦一贯的作为,暗结军将还需再查,嚣张跋扈却是不曾见,图谋不轨更是从何说起?太祖立国以来,一直防的是手握重兵的武将,李琦一个小小驸马,无兵无权,说这些岂不是天方夜谭?就连御史痛斥李琦时也不曾拿阴谋造反来说事。
大宋早不是百年前,任谁都可以掀风蹈雨。仁宗时有人公开写“把断剑门烧栈阁,CD别是一乾坤”的反诗,仁宗不但没杀对方,反而授予这人司户参军的职司。仁宗皇帝一直想变法图强,庆历新政草草收场引为憾事。赵顼一直以仁宗为榜样,立志要完成对方未竟之事,李复圭的夸大之词反而让他踌躇起来。
赵顼改了主意,命黄门内侍出发,押解李琦回京。王安石和司马光却跳将起来,同声谴责李琦胡乱插手军政,必须“废驸马”以做惩戒。
愣了愣神,赵顼瞅见旁边一言不发的文彦博,联想到那荆棘铁网和已经竣工的水泥道路,忽有所悟,殿中几人分明都等着李琦犯错,好拿下他那驸马头衔。
君臣几个暗转着心思,一致同意先废了李琦那驸马再说。赵顼顺水推舟给相公撂话,“废驸马”,择日另给庆寿大长公主选婿,如何惩处让朝臣拿个主意。
得知消息的李家老夫人和姨娘慌了神,等张拱忙完死亡雇工下葬,安抚家小等事赶到李府,整个府中才搞清来龙去脉,不用说,彻底乱成一片。
宫中的老太太不乐意了,政事上却不好插嘴,只看着哭成泪人的赵蓉担心。平地一声惊雷,赵蓉的心瞬间死了一半,要不是还期盼着想见李琦最后一面,说不得已寻了短见。
王安石和司马光各有打算,正愁着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李琦为朝堂效力,这一回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使功不如使过,两人稍一暗示官家便明白了前后。只是如何惩处,两人都打算留一手,抛开举告之事,驸马私离京城在大宋立国百多年后早不是什么大罪。
上回李琦拒绝了王安石的美意,对那第三批裁汰之事也是百般推脱。王安石本想使些手段引对方再挑大梁,可是第三批人数太多,真交于私人手中却是不妥。有这次废驸马的机会,正好能让李琦以官方的行为来办妥此事。
司马光在府中和几个相熟的朝臣也在商议。李琦没参加道路正式贯通的仪式,但房中几人都一直派人盯着那收费情况。每日走那条道路进入汴京的车队七百多辆,算上往返,一日便有近五百两,一年下来十八万贯。
朝堂专门询问过主管收费的高内侍,李琦在道路上留了六千户转籍兵士,其中每百里设五百户维护路面,汴京和大名府两头各安置了千多户从事搬运、装卸、运输等杂事,算上沿途歇脚的茶楼食铺,近万户便这么解决了生计。
三十万贯被李琦拿去修路,司马光等人自然好奇对方的手段,如今帐目算出来,不觉暗暗叹服。三十万贯的成本,每年二分的息是六万贯,按李琦原本报给官家的十年收费期,成本摊到每年也就三万,剩余的近十万贯保证这六千户温饱确实不难。更何况官家多许了十年,以后的十年李琦可以躺着数钱。
窑厂上扩充了四千,据说是因为枢密院的巨量水泥采购,余下的兵士连同家小全去了矿场,荆棘铁网的事一落实,那矿场上的雇工生计自不用发愁。
近两万裁汰兵士就这么被李琦七弄八弄的安置了下来,司马光理清了状况后沉思了许久。他派人去打听过路的行商,都说水泥路面好走,比往年交通快了两天,省下的食宿相比那三百文的过路费还节约不少。
朝堂上也有人建议另外三条通往京城的陆路也照此办理,算过细帐后却打了退堂鼓。那三条路况可比不上大名府至汴京的老路,花费何止三十万贯,路上行商也少一半,这要修下去不知何年能拿回本钱,更别说通往宋夏边境的那条远远不止六百余里。
司马光在纠结着明年要不要让李琦偿还修路的青苗贷钱,三十万贯连本带利,李琦那六千套房的按揭月钱加上厂矿收入凑一凑也不是难事。可这年年稳收二分息的省心事还到哪里去寻,总不成明年再找上李琦解决这青苗贷。
朝堂上两人同时要废了李琦的驸马头衔,司马光自然明白王介甫和自己打的一样主意,放着个聚财童子谁不想要,李琦的能干连文彦博都赞不绝口。
几方朝堂重臣围绕李琦之事暗打着算盘,无论变法派、守旧派和中立派,彻底都看清了李琦的作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小家小户是这般,放之朝堂其实一样,读书人嘴上不谈利益,其实对钱的认知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