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比沈括还好打听,嘉佑二年苏东坡二十二岁时参加科举考试,一举成名天下知,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获得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却因欧阳修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中进士后授陕西风翔府判官,三年京察优异,又改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不久其母于汴京病故,丁忧扶丧归里,熙宁二年初刚刚服满还朝。
之所以苏轼好打听,一是他当年出名,再一个那科进士大比苏轼与弟弟苏辙、父亲苏洵同登进士,一门三进士传为美谈。
李琦特意收拾利索,这次少了钻营庙堂的想法,心底倒轻灵了许多,想着能见到名满后世的苏东坡,忍不住还是激动不已。
递上拜帖,没多久苏轼亲自迎出,略带着诧异请这位最近风头不小的驸马进门。
李琦摆出弟子的姿态,面对唐宋八大家的人物,他实在有些兴奋。
苏轼暗中生疑,对方和自己向无交往,将门子弟如何会来拜访,虽说现在贵为驸马,也不该寻臣工畅聊,偏巧还一副弟子的做派。
进了内厅,围坐着几个人都望向李琦。
苏轼虚引道,“这位便是李都尉,直言官家废除‘驸马升行’的李承宗。”
苏轼又把几个人介绍,弟弟苏辙、进京准备明年大比的何执中字伯通以及赵挺之字正夫。李琦忙行了一圈礼,在苏轼的招呼下几人重新落座。
“都尉何故来访?”苏轼看出李琦的拘束,笑笑等对方喝了口茶问道。
李琦这次纯粹是来看名人的,说玩更恰当点,这个理由却不好宣之与口,兴冲冲的来了,没想到还有旁人,跟苏轼讲数学肯定不行,论文的话对方可以甩自己八条街,他不好意思的笑道,“子瞻先生唤我承宗便可,此次冒然来访,实是仰慕,特来求取墨宝。”
苏轼呆了下,这人是童心未泯还是脸皮厚,巴巴得上门就索要墨宝,还腆着脸摆出弟子的姿态,让他好生难做。
“都尉,‘驸马升行’可是引来朝野很大的议论,不知你原意何解?”苏辙看家兄为难,轻飘飘的张口引开话题。
李琦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要求唐突了,闻听苏辙相问,想了想道,“家父逝去未久,琦不愿以祖为父,此乃本意。”
“孝,大善。”苏轼闻言击掌称赞,其余几人望向李琦的目光也有了些许亲近。
其实李琦是不想把“驸马升行”的事再和变法连在一起,本已打算闲看风月了,现在就该撇清,免得变法失败把自己拖累。
苏辙哈哈一笑,“沈存中言都尉于数数一道独出机杼,发前人所未思,不曾知都尉还是位诚孝君子。”
李琦尴尬的慌忙摆手,连道“过奖”。
“都尉过谦,沈存中言说都尉所留之题确是难解,未知答案几何?”苏辙好奇道。
没成想沈括把自己留的题传了出来,李琦不欲显摆,装作不知道,“未曾思得,故求有所知者解惑。”
何执中与赵挺之来了兴趣,转向苏辙问是何难解之题。
“某甲携鸡二十有六,某乙携鸡一十有六,某丙携鸡十,同入坊市发卖,因鸡各不相同,遂以单只定价,同价任客自选,午时三人鸡有余,互商降价,仍是同价任客自选,卖完家去,三人各得钱五十六文,问早价几何?晚价几何?三人早晚各卖鸡几何?”苏辙笑了下讲出李琦出给沈括的难题。
几人皱眉一起思索,连苏轼也念念有词道,“每鸡价同,早晚不同,三人早晚各卖鸡几何?这如何解得?”
李琦就没指望苏东坡这样的文豪能算出解法,其他人自不必说,沈括说不定还靠谱些,不知苏轼近来是否有好诗词问世,想提又不好提,实在张不开口。
数学根本不是几人强项,越算越是迷糊,最后只是瞎猜,很快便没了兴趣。
“家兄仍授本职,不日赴任,当此庆贺相邀,都尉赶巧,不妨同去?”苏辙暗示几人要出门,李琦没什么事的话别在这耽误。
李琦却不自觉,闻听苏轼授官,开心道,“恭喜子瞻先生,这酒宴合该学生操办。”
何执中与赵挺之面面相觑,这驸马还赖上了。苏轼悄悄给几人使个眼色,对方执弟子礼,欣然相邀,拒绝不合适,撵人的话更说不出口。干脆洒脱道,“既如此,无需都尉破费,同去,同去。”
李琦不自觉的跟着几人,晃晃悠悠去了酒楼。
茶博士唱完菜名,李琦又追加了两道,打定主意这顿饭自己付钱。
李琦一进隔厢就抢在末尾坐了,何执中与赵挺之只是举人,谦让几番见李琦坚持,只好作罢,告声罪陆续就坐。
菜上来,酒自有人温着,小二撤去看盘,几个人相互谦让了下先吃了饭菜,一圈子首推苏轼举杯。宋时的酒度数不高,和倭国的清酒度数差不多,李琦不敢随意发言出乖露丑,轮到几人庆贺时都是举杯就干。
“都尉好酒量。”苏轼看李琦的样子哈哈点了点。
文人吃酒速度自然不快,杯盏交错中慢慢品着。酒过几巡,何执中提议行酒令,招呼博士引来几位妓家。
李琦入乡随俗,宋人叫小姐很平常,上档次的酒楼都有陪酒之人,至于有名的烟花楼,那是汴京行首之处,多是官妓,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与这平常的小姐不同。仁宗时规定提点刑狱的官员不得**,赵顼登基后扩大到所有监察官员,苏轼、苏辙不在限制范围内,实际对于监察官员这项诏令执行的也是非常乏力。
有了女子的加入酒宴的气氛热闹起来,可惜行酒令李琦几次出错,尴尬的罚了好几杯。身旁的小姐看着小帅哥几乎要滴出水来,扭啊扭的差点坐入他怀里。
李琦好不为难,按说驸马不准召妓,赵顼朝时此禁令却名存实亡,不过让公主得知总是不好。
酒令越行越难,许多枯涩的典故李琦在记忆里翻找多时也不知所云,倒是把气氛败坏不少。
几人看出李琦难以招架,赵挺之停下酒令道,“子瞻兄,今宵玉春楼好生热闹,顾大家的求新词,不如同去助兴?”
苏轼本就是放浪洒脱的性子,自然满口答应,苏辙却是老实忠厚,略一犹豫,看看李琦道,“都尉可愿同行?”
李琦的原主人不过半吊子读书人,未曾有幸参与高端的诗词唱酬,听到苏辙客气的话,如此热闹的事怎会错过,忙不迭的点头道,“求之不得,诸位稍候,待学生唤人结算酒钱。”
不等几人拒绝,李琦下楼唤过正吃喝的小乙,吩咐对方付了酒饭钱,又要了二十多两碎银装了,噔噔噔的回来招呼几人出发。
苏轼几人都是谦谦君子,眼见的甩不脱李琦,对方连陪酒姐儿的钱都一发清了,只好无奈的带上他,租辆牛车往玉春楼赶去。
李琦摸摸钱袋中的银两,按记忆中的购买力算,怎么也相当于原本时空的一万五、六,想来应该够用,之前几人酒饭连同姐儿钱不过付了一两三钱。其实仁宗时朝廷便发行了一种“官交子”的纸币,至于私下商行发的“交子”也有几种,他看了粗劣的纸币,实在不放心,还是带着银两踏实。
玉春楼在外城的东南方,隔着七八个坊市,真宗时坊市已没有严格的界限,商业区遍地开花,哪都有叫卖的身影,临街做生意的铺面也不少,紧挨着官员的府邸。仁宗时一位卖环饼的小贩,为别出心裁,在皇后居住的瑶华宫前兜售时竟喊出“吃亏的便是我呀”,引起开封府衙役的怀疑,将其抓捕审讯。审后才得知他只是为了推销自己的环饼,便将他打了100藤条放了出来。此后,这位小贩便改口喊“待我放下歇一歇吧”。他的故事成为当时汴京的一桩笑料,但生意反而较以前好了。
苏轼、苏辙几人明显是常客,李琦顺顺利利进了玉春楼。热闹的地方却不在楼里,而是设在后园的假山台阁前。许多的灯笼映照着周围,远处的青竹在夜风中显的朦胧婆娑。
自命风硫的士人来了不少,二三十人分做几堆闲散的坐着,正中半人高的亭台上一位绿衫的女子正演奏着一曲古风,带着稍许游牧民族的特色。苏轼几人被侍女引到一处木几旁,来的晚了,位置有点偏,几上摆着些点心巧果的,酒自然少不了,旁边另有伶俐的小厮捧着笔墨纸砚。
苏辙告一声罪走去其他几处与相熟的人悄声打了招呼,李琦向亭台中望去,之前刚进来距离远没看清,原来绿衫的女子拉着一把稽琴。稽琴又称奚琴,最早出现在唐代,宋时的宫乐中常有演奏。他对稽琴也算了解,不多的业余爱好里最拿手的是二胡,曾经在大学的戏剧兴趣小组中担当二胡手,这稽琴便是二胡的前身。
要说起来,当时汉阳工学院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忙着泡女友泡手机玩游戏,喜欢戏剧的仅仅是几个业余票友,李琦的二胡水平没的说,被强拉着去做了义务工。他之所以喜欢二胡,还有段往事,原本出生在西北的边疆兵团,亦工亦农亦兵,放在那时代真正了解的也不多,父母工作时出了意外,他的天空从此便失去了色彩,要不是那位老师,教会他把感情倾注于二胡,他也没可能考上大学。
绿衫女子的演奏勾起了李琦的思绪,琴声呜咽,苍凉中带着思念,听来让人不知不觉有种酸涩淡淡流淌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