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润物细无声。淡淡的雨雾中手持纸伞的路人行色匆匆，或垂头丧气，或执手欢歌。犹如一幅浅描淡画的纸墨山水，隔着千年时光，点点滴滴映入李琦的眼眸。一串串散落的历史碎片拼凑在一起，如梦似幻，他沉浸在这雨雾中，想着千年后的开封是否有同样的行人，踩着此时的脚印匆匆而过。
熙宁三年的春闱放榜了，礼部奏名进士、明经及第八百二十九人，状元郎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叶祖洽。
想到那跨马游街的状元郎，李琦心中不觉有些小小的失落，最让他有些不爽的是蔡京也榜上有名，妥妥的进士及第。这个春日，属于那些鱼跃龙门的进士，整个汴京都属于这些读书破万卷的书香才子。他们的名字将会轰传天下，寒窗十载，终于修得正果。他们将伸开自己幼嫩的翅膀，开始翱翔于碧水蓝天，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那天一番交谈，王安石带着深深的失望和落寞而去。李琦很想叫住他，告诉对方别坚持变法了，不会成功的。想想那执拗的老者，他长长叹了口气终未出声。
金明池戏水，琼林苑设宴，赵顼享受着春日风光，款待着新科进士时，李琦正躲在厨房里下窜下跳的指挥着帮厨的婆子。原本前两日就该赶去矿场的，王诜找上来，他那公主妻子悄悄递了话，今日便是赵蓉的生辰。
李琦呵呵一乐，谢了王诜，紧赶慢赶的遣高内侍传话，特意让赵蓉约了相熟之人，要在剧院的乙厅给她办个庆生的宴会。时间匆忙，李琦也弄不出太多，让小乙买了近千盆花，把乙厅妆扮的春意盎然。又催着忠叔送来鸡鸭鱼虾和一些菜蔬，准备搞个烧烤宴会。
蔬菜好办，一片片让女使洗净穿上竹签，鸡翅和鱼虾稍有些麻烦，高内侍唤来剧院雇佣的小娘，众人一起帮手总算料理妥当。最难搞的是李琦要弄的鸭子，连续烤废了十几只都不如意。李琦急的直揉头，老北京的烤鸭他吃过，可如何烤还真记不大清楚。
他只能多烤些不断实验，鸭子都用葱、姜、花椒和酱油浸入味，洗净的内膛里塞上香料，外皮用野蜂蜜细细涂抹了，放在烤制胡饼的小火窑内炙烤。
看看天色已近午时，李琦没法，让高内侍领着帮厨的小娘带上菜蔬、鱼虾先去剧院，他这里再试试，实在不行也只能作罢。
“大郎，你尝尝这一次的鸭子，味道确实不错。”忠叔笑呵呵的过来，托着瓷盘上一只金灿灿的烤鸭眉开眼笑。
李琦赶紧拿刀片了些，尝尝还真不错，这番忙碌总算没白费，就算赶不上老北京的烤鸭，味道也算可口了。
小火窑里还有两只，李琦让人用食盒装了，骑上马向剧院赶去。赵蓉约的人不多，几个公主和十来个官宦家相熟的小娘，两只烤鸭再加上那些菜蔬鱼虾应该足足有余。
等李琦赶到了乙厅，烤鸭进去了人却被挡在了门外，赵顼派来收取管理费的内侍一个劲的表示歉意。
“驸马，非是咱家刁难，大长公主来时太皇太后特意叮嘱，非女眷不得入内。驸马消消气，咱家给驸马陪不是，千万别让咱家为难。”
李琦的鼻子都差点气歪，好容易寻个理由让赵蓉来了，隔着大门就是没法见上一面，这算怎么一回事。都说相爱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己这都多少个秋了？老天怎么不开眼啊～
他有心想发火，想想厅中还有其他小娘，自己硬闯进去确实不好看，忍了忍满腔的无奈，狠狠白了眼内侍离开了前门。
绕了半圈，李琦让跟来的小乙和沈开、张少平留下，自己慢慢的向窗外走去。剧院修建时窗户修的一人多高，想看也看不上，能听听赵蓉的声音也不错。
还没绕到乙厅，却见一个身影在墙外叹气，望着高高的窗户正左右为难。李琦皱皱眉，这谁啊？甲厅的早场都结束了，跑这处窗子望个什么劲？
李琦悄悄走过去，猛一下拍在对方身上，张望之人吓了一跳，脸色青白的坐倒在地。
“张子安？”李琦看看坐倒在地的人疑惑道。
张拱脸色转过来，看清是李琦，立马又红了脸，站起身拱拱手道，“原来是都尉，差点吓煞于某。”
李琦转转眼珠道，“子安兄在此处东张西望却是为何？”
张拱不好意思道，“观都尉修建的剧院着实不错，我一时好奇，看看这墙面如何制作。”
李琦哭笑不得，明明想偷窥，却被高高的窗子挡了。偷窥美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当年上学时也做过。
“子安兄言语不实，若如此，某唤来衙役，且去开封府说话。”李琦故意拉下脸逗他，憋了一肚子闷气，正好拿对方开开心。
一句话唬的张拱脸色大变，可怜巴巴央求道，“都尉容情，某一时鬼迷心窍，实不该在此窥视，还望原谅则个。”
“不知子安兄想见何人？”李琦看对方的样子实在想笑，这种事对他来说很能理解，可如今的儒家礼教却是不容。
张拱期期艾艾半天不回答，瞅瞅李琦一本正经的脸色无奈道，“我观那绿娘之戏，心中颇为喜爱。这番大比名落孙山，不日便当回返，本有心见她一面，却左右不见出来，故此想看看是否已离去。”
李琦愣了下，何执中、赵挺之这次都得中进士，自己还托苏辙送了喜钱，没想到张拱却落了榜。他不欲再吓唬对方，换了笑脸安慰道，“绿娘等人转去乙厅给公主庆生，你在此只是白等。有甚话我可代为转达，且归家去，三年后再来，定有那跨马游街之时。”
张拱落寞的摇摇头，“多谢都尉高义。我本无意仕途，只想亲口探问绿娘一句。”
李琦皱皱眉头，这位看样子并不是沉迷戏曲，而是喜欢上了绿娘？他忍不住道，“子安莫非中意那绿娘？可知这梨园规矩，非妻不得破行归家？”
“都尉说的甚话，我在家中并未娶妻，寻绿娘相问，正是想娶她归家。”
张拱一番解释让李琦吃了一惊，敢不顾世俗风评坦言要娶梨园之人，这还是第一位。他再三看看张拱，不知对方是一时迷恋还是真心实意，“子安兄可知此事不易？”
张拱求恳道，“只要绿娘应允，再多艰难某都一无所俱，还请都尉设法行个方便，让我二人相见。”
李琦沉吟良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他当然有心成全，可对方毕竟是个举人，这事万一无法美满对绿娘可没法交代，也给梨园子弟的将来蒙上层阴影。看看面露期盼的张拱，他认真道，“子安兄一番心意，我自然支持，只是此事非一日之功，子安既然无意仕途，不妨先跟我奔忙段时日，待我寻到合适机会再与成全。”
张拱大喜，忙点头应下。李琦笑笑，他打算先看看对方的品行，若真是值得绿娘托付之人，想尽办法也要成全此事。
领着张拱回转，李琦也不好意思再去听墙角，吩咐小乙等备马，一行人出城向阳城赶去。
沁水河畔，两千多户人挤在营房里，男女暂时分开管理。蒋大也是没法，房子先紧着矿场在盖，这里是李琦圈定的冶炼场所，高炉和水力鼓风窑都在加紧施工中，只能先将就着借用兵部的营房。幸好天气都已转暖，各家一时忍忍，两三个月便能逐步解决。
张拱不会骑马，被小乙带着，跟在李琦和两个保镖后赶了一路。几个人风尘仆仆，两天时间才赶到冶炼厂，张拱整个身子都快散了架，却硬挺着没出半句怨言，让李琦不免高看了许多。
蒋大一见，赶紧领着一些请来的冶铁匠师迎上来，李琦稍事洗漱，连忙问起此处的进展情况。
李琦仔细了解过此时的冶铁业，主要集中在河北东西两路，京东路所属的山东兖州、登州和莱州近年来铁矿窑猛增，隐隐居于第三。山西铁矿石冶炼的钢铁性能不佳，当初文彦博听说李琦在此寻到铁矿还再三劝他，担心会有亏损。
对于钢铁性能不佳的问题，李琦明白主要是矿石品位低，大多是黄铁矿，再加上此时林木砍伐过量，普遍使用石炭也就是煤，炼出的铁中含有大量硫和磷。可以说这样出产的铁全是残次品，还得一次次锻打成拇指大小的薄片，上置生铁放入封闭的炉内和木材一起再次高温灼烧，重复锻打。
就这样炼出的钢也不怎么样，除非锻打灼烧数百次，才能得到所谓的百炼钢。百炼钢费时费工，劳动强度太大，价格高昂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消费的起，更不要说兵部的采购，偶尔出一把都被豪门收藏了去。
此时的铁矿都为民营，朝廷以矿场规模在各地设有矿监或矿务，十中取二抽取课税，其他由矿主自行买卖。兵部采购和民间农具是这些矿主的主要销售渠道，唯一的规矩是不得私自卖于辽国和各藩属国，但走私的情况依然存在。熙宁二年朝堂记录的铁课有五百多万斤，相对来说铁的年产量应该近三千万斤，再要加上走私出去的，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大约两万吨。
应该说，此时的冶铁业非常成熟，或者说残次品钢铁的发展非常成熟。说到工艺，高炉炼铁法西汉时便有，此时已经广为应用。高温耐火砖砌成五、六米高的圆形或方型高炉，顶口置入铁矿石、煤和石灰石，前门出铁水，后门鼓风。单论冶铁技术绝对站在这时代的巅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