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展与落辰分开,他脸上挂着喜悦,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他完全未曾想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人竟会是落辰。说是陌生,皆因他气质已大变,是过去所未曾见的。往日他虽沉默寡言,只因不喜言。而今却如筑起不化的坚冰般的心墙,将人拒之于外,不欲他人接近。
“一年不见,未想你变化如此之大。”苏展轻声道。
“这个江湖,有时由不得人,稍不留神便会被淘汰。我只是找到了我的生存之法。”落辰平静道。
不论情愿与否,淡漠也好,冷酷也罢,都已成为他的习惯。与过去有所区别的,不过是他又多了一层厚重的躯壳罢了。
“下山后,我曾听闻七星观与绝刀门皆已覆灭,如今武林只余八大门派。本来我并不能肯定,可是而今见到你,我确定,除了你,无人会做此事。”苏展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落辰,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令落辰如此大开杀戒。
难道,那些人都该杀?
“有些事,你不懂。”落辰转过身,坐了下来。
“来两壶酒?”他看向苏展,同时招呼何翱一同坐下。
“好。”苏展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何翱。
“呵呵,我便不打扰你们师兄弟二人叙旧了。酒楼里的生意还需我看顾,我便先走了。”说罢,何翱朝着落辰笑笑过后,便晃着手中折扇走出紫轩阁。
片刻后,酒来,落辰拿出一只碗,一只杯。碗放在自己面前,杯则斟了酒递给了苏展。
落辰依旧是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顿了顿后,才开口道:“我也不问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只是你来寻我,有何事?”
“你忘了五日后是什么日子了?”苏展反问道。
“我岂会忘记。本也计划再过两日,便回山中探望师父他老人家。”落辰又倒了一碗酒,续道:“我知他老人家心中挂念。”
说罢,二人都不再开口,只静静饮酒。苏展没再言其他,也不提心中那许多疑惑。
他了解落辰,他不想说的,无论再怎么问,他都不会说。等到合适的时机,落辰自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其实,在见到落辰先前的那一剑后,他便知自己即便已得了师父传功,也非是落辰的对手。他,拦不住落辰。
既然拦不住,他便不会拦。二人多年的情谊,都来自于相互扶持与信任。有些事,落辰既要去做,苏展便任他去做。
二人将酒饮罢,苏展才放下酒杯,起了身,状似无意,开口问道:“我听怀秋说,你认识了一名叫苏颜的女子?”
听到这话,落辰的手抖了抖,本要举起酒坛倒酒,那酒却一下全洒在了他的身上,打湿了衣袍。放下酒坛,他并未回答,反而开始沉默。眼底深处,隐隐带着些失落。
良久,他才答道:“是。”
“我对她很是好奇。”苏展继续道。
“你会见到她的。”落辰说罢,将残余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起了身。他拿起桌上的落英剑,背过身问道:“可曾找好落脚处了?”
摇摇头,苏展道:“未曾。”
“那便去得月楼吧。明日我需暂离,便不与你一同回山了。我会在十五之日赶回山中。”说罢,落辰便欲离开。
“慢着。”苏展出声,接着道:“既然如今你已有自己的势力,想来也消息灵通。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他叫剑无极。”
“剑无极?”落辰停下了脚步,回头注视苏展,半晌,才道了一声:“好。”
“他是师父要我找的人。”苏展望着落辰的背影,沉声道。
“我知道了。”说罢,落辰便上了楼。
医仙居,隐于医仙谷中,乃神医张智之居所。张智行医数十年,悬壶济世,救过无数人之性命,亦解过世间无数疑难杂症。因而得一“医仙”尊号。此后,他所居之处便皆以医仙命名。
不过张智已闭谷半月有余了,谷中所有事务都被他交由几名药童。他则全心医治自己唯一的弟子,苏颜。
只是半月过去,对于苏颜的病情,他却有些束手无策。并非那些伤与病痛令他无奈,而是苏颜的失忆症。
他花了半月,炼出了一炉药,那是他炼与苏颜的止疼药。半月以来,他已知苏颜每回想要回忆,便会头痛至昏厥,那一炉药,便是为此而炼。
长吁一声,张神医将炼好的其中一枚药丸放在了掌心细细观察起来。他取来一枚小刀,将药丸切作两半,凑到鼻前嗅了嗅,不由抚须点点头。
“药香内敛,色泽通透,看来是成了。”
言罢,他便将其余药丸一一装入早就备好的一只白玉瓶中。
随后,他看了看一旁发呆的两名女子,和蔼一笑,便将药瓶抛给旁侧的彩衣少女,道:“彩儿,此是小姐的药,你且收好了。”
接着,张神医走近,看了看仍在发呆的苏颜,出声唤道:“徒儿。”
张神医连唤了三声,苏颜却恍若未闻。见此情景,他不由一声长叹。苏颜是他唯一弟子,十几年来是他看着长大的,她虽是本来便是个安静的性子,平日不似彩儿那般跳脱。但他也从未见她有过如此恍惚之时。
“小姐……”彩儿伸手扯了扯苏颜的衣袖。
半晌,才见苏颜回过神来。那张素净的脸,能明显看出有些苍白,少了常人该有的血色。她茫然望向彩儿,却见彩儿伸手指向一旁。
顺着彩儿所指方向看去,苏颜方才发觉张神医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背后。
“师父,您练好药了?”苏颜转过身,声音有些沙哑。
“药我已交与彩儿,日后你头痛之时便服上一枚,想来能有所缓和。过两日,待药材回来后,我会再多为你炼上几炉,留待备用。”说罢,张神医叹了叹气,走出药房,只留下苏颜与彩儿站在房中。
“小姐,你近几日怎地总是神思恍惚?好像失了魂似的,常常饭也不吃。”彩儿望着苏颜那张有些消瘦的脸,心疼地道。
“彩儿,你说我究竟忘了多少东西呢?”苏颜一声叹息,坐了下来,幽幽道。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彩儿一听此话,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浮现笑容,连语调都扬了几分。
“他会不会在等我,等我去找他。”苏颜没有回答彩儿的话,只是自顾自说道。
“他会不会每日都在树下舞剑,带起片片花瓣与他同舞,却总觉孤独?他会否每夜都举头望月,望至星月都隐没,人们都酣睡,他却依旧不眠?”苏颜喃喃。
说着说着,她的双颊挂上了两行泪。她不知自己的眼是何时湿润的,只是当她发觉,泪已止不住。她伸手擦去不久,便又会继续淌落。衣襟与衣袖都被浸润,连本是素净的颜色变得深沉。
她只是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来由的便有一阵悲伤直指心田,指向那个她似乎不该忘的人,指向那夜庭院内充斥的柔情。
本是杀人的剑,何至于如斯温柔,唯情而已。
“小姐?”彩儿试着伸出手轻抚苏颜的后背,轻声唤道。
“彩儿,我没事。”苏颜以手拭去泪珠,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只是突然难受,无碍的。”苏颜仰头,她止不住泪。既然止不住,不让它留下来便是了。
“小姐,我们不如去寻落公子吧。”沉默了半晌,彩儿提议道。她想到谷主曾说过的一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或许只有找到落辰,苏颜才会好起来。
“彩儿你说什么?”苏颜偏过头,双眼凝视彩儿,那双本是满布血丝的眸子,却好像又突然看见了什么,渐渐变得明亮。那一瞬间,她好像望见了唯一的光亮,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小姐,既然谷主已经为你炼好了药,我们不如去找落公子。或许见了他,你的失忆症便能好起来。那些被忘记的,便都能寻回来。”彩儿认真道。
“是么?”苏颜有些愣神。
“难道不是么?”
“那师父怎么办……”苏颜起了身,有些犹豫地走出药房。
出了屋子,却恰见明媚阳光照进谷中,谷内那繁盛的花丛间,都有许多颜色鲜艳的蝴蝶蹁跹来去。一双双翅膀轻舞,轻舞出这世间尽美的一种柔和。
“小姐你看,彩蝶!”彩儿兴奋极了,雀跃着便跑去蝴蝶间,同样跳起舞来。
苏颜站在原地,望着那景象,绽开了笑颜。
“徒儿。”张神医站到苏颜身旁。
“师父。”苏颜赶忙擦了擦脸上泪痕,低声道。
“师父已有许久未曾见你笑过了。方才见你那一笑,为师才觉心中忧虑稍减几分。”张神医望着与蝶共舞的彩儿,同样露出和蔼的笑。
“都怪徒儿,让师父担忧了。”苏颜有些自责。
“你不必自责。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为师此生无后,你便如为师亲女一般。你若快乐,为师便觉快乐。你若哀伤,为师便觉心忧。”说罢,张神医叹了叹,才续道:“你这失忆症,还得回到那人身边,方有痊愈可能。此症非为师可医,非他不能医。”
“师父……”苏颜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或许,便正如师父所言吧。
“呵呵,你不必言,为师明白。待中秋过后,你便带着彩儿去寻他吧,他在等你。你每日所弹的那支曲子,应该弹与他听,而不是给你师父听。”说罢,张神医一笑,将双手收到身后,便走入了花丛。
原地,苏颜咬咬唇,已是做好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