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九爷日日来捧我的场,爷,您说,奴家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呢?”宁思凡把玩着折扇。站在他身侧,若是说是倚着他,应更为贴切。
“昨日得报,皇帝的毒已侵入心脉,如今,昏迷不醒。你说,还有什么需要准备?”褚邦彦无心回答他,将心中疑问问出。
“爷真是无趣。”宁思凡嗔怪了一声,褚邦彦的一记怒视,他便站直了身,转换了低沉的声调,“羽林军的势力不小,起兵当日,他们绝不能还留在京城。不如,制造个什么事儿,把他们调出去……”
“嗯……”褚邦彦颔首赞许。
宁思凡一边说着,一边淡淡略过他的眉、眼。心中泛起波澜。
“爷,听奴家唱一曲儿,可好?”宁思凡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犹豫与情愫,终是开口。
“不了,我回府还有些事儿处理。”
褚邦彦离去,他卸去浓妆,戏词仍婉婉而唱——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宁思凡卸去淡妆,仍是娇媚的女儿模样。她本是女儿身,贪月阁的杀手罂粟……
“褚爷,今儿个我们公子有事,不见您。”小厮赔着笑。
“他有什么事儿?”褚邦彦不禁感到疑惑,心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齐九爷包了我们公子的场,现在应是在公子的房内。”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小厮退下,他大步闯上二楼,轻敲宁思凡的房门。
“叩叩”
房内。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宁思凡身姿摇曳,一笑莞尔。
“妙!妙极了!”齐九毫不吝惜赞美,目光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
一曲终了,宁思凡坐于梳妆台前,笑问:“九爷,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向贪月阁,买了个秘密罢了。我和阁主是旧相识,听他谈起过你,颇为好奇,便花重金,买了你的资料……”九爷说得兴起时,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宁思凡补妆,道:“九爷,帮奴家描个眉罢……”
齐九会意,挑眉,走过去拿起眉笔,一笔娥眉而成。
“砰”
褚邦彦踢门而进,见此景,心猛地抽痛。
齐九转头睨他一眼,便又接着绘眉了。
“你……”褚邦彦突然不知说什么。
“不是吩咐了,今儿我不见外人吗?”宁思凡嗔怪着,却又不知对谁而说,语气陡然转冷,“褚爷,请回罢。”
“我……”褚邦彦握拳,“哼。”转身离去。
“你喜欢什么花儿?”齐九问道,意欲在她眉间画个什么。
“罂粟。”
“罂粟,这可是有毒的玩意儿,不过,就听你的。”齐九着笔。
宁思凡眼瞳由黑转红,竟成了哀艳的绛红色,比罂粟还艳上三分。冷笑一声,心道,是时候了,结束这个任务。
七年前,她接到任务,毁了褚家,杀了褚邦彦,时限,便是七年。她明面上女扮男装,为戏子宁思凡,早已在京城稳住脚跟。只要设计引他前来,相识相知,继而为他出谋划策,便能取得他的信任。等他将褚家的一切都对她毫无保留,她的时机,便悄然而至。
何必一往情深,杀手,本不该留恋情爱。
三更天,一个黑影伏在屋顶的瓦片之上,双眼微眯,迸射出危险的赤色光芒。
小心地取开一片褐瓦,从上往下窥视着褚邦彦书房里的活动,只见褚邦彦屏退了下人,一个人站在一幅画前,负手凝思。
“为什么每次看见你,目光就挪不开了……难道……我有龙阳之好?”褚邦彦凝着眼前的画。
画上一个戏子,细长的娥眉,眸含秋水,摊着兰花手,绕个腕花,身姿娇柔。
不自觉地,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伸手摘下画,扭转一旁的麒麟玉台——
出现一个暗格。
拿出虎符,指腹轻轻摩挲,然后揣入怀中。
褚邦彦低语:“快了……我才是真命天子。”
黑影眼中锐利的光芒,多了分冷冽,随即,隐入茫茫夜色。
“杀!”褚邦彦兵临城下,一声令下。
“杀啊!”叛军们大喊。
城墙之上,似乎有个红色身影,是宁思凡?
褚邦彦一个走神,一刀砍在他的肩上。
“唔——”他闷哼,险些摔落下马。
盛开在枝头的杏花,陡然间在马蹄声中散落一地。
风声萧萧,“呼”——
不知从何处,大批羽林军包围了褚邦彦等反贼。
厮杀渐渐平复。
“你们!不是已经被调走了吗?”褚邦彦知道,败局已定。
“褚贼,齐世子早已洞察了你的阴谋,派我羽林军折转回来,伺机以待,一举将你们拿下。”羽林军张统领正气凛然。
“呵”褚邦彦抬头望向城墙之上。
果然是宁思凡,他身边,负手而立的便是齐九了。
褚邦彦怒吼:“宁思凡!你为什么背叛我?”
“噗”
他气急攻心,猛不及,吐出一口鲜血。
风起,宁思凡长发飘飘,不施粉黛,那模样,仿佛是女子……女子,他是女子?
褚邦彦来不及细想,昏倒过去,重重地摔下马。
死牢内。
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近来,摩擦出“呜...呜...“的惨和声,酸臭糜烂的味道肆意弥漫。褚邦彦静静地阖上双眼,面色冰冷,身穿囚服,靠在阴暗的角落。“打开。”齐九吩咐狱卒。狱卒为难,齐九一旁,提着饭篮的丫头,喝到:“九爷叫你开门,你哆嗦什么!就算出了事儿也跟你没关系!快开门!”
狱卒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囚房的门。
“你可以下去了。”一旁的丫头冷冷道,狱卒点头哈腰离开了。
齐九随之离开。
闻声,褚邦彦懒懒地睁眼,看着面前这人——
丫头打扮的宁思凡。
“怎么,给我送断头饭来了?”
宁思凡蹲下,把饭菜摆开,从篮子里拿出一盏酒。
褚邦彦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说话,起身坐在小桌前,举筷扒拉着饭菜。
“好酒!”他猛喝一口,“好烈的酒!”
他平时酒量也不差,怎么,一盅就醉了?
他昏沉沉地睡去。
齐九走来,道:“都解决好了,快走!”
宁思凡把褚邦彦带出了地牢,并将他送上了马车。
车夫问:“姑娘,把他送去哪儿啊?”
“罂粟酒庄,在野郊的最北方。”
望着远去的马车,马蹄的嗒嗒声,扬起的黄尘,齐九担忧:“值得吗?依你们阁主的脾气,你的下场……”
宁思凡叹了口气:“我爱他,即使他不曾爱过我,我已经毁了褚家,不能再断了他性命。罂粟酿的酒,能让人忘记前事,他在那儿,总能安稳度日,哪怕只是,孤老一生。阁主那儿,我会接受惩罚的。谢谢你,九爷。”
“谢什么。”齐九苦笑:“其实,我也有爱的人……”齐九的这句话声音很轻,轻到她并没有听清。
(后话)
今年,贪月阁的罂粟开得比往年都更摇曳,新来的弟子听说,那一片绛红,是阁主用前任杀手的血所祭奠的……
罂粟酒庄的主人,成日守着那片罂粟花海,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