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堂,门可罗雀。继前几日的生意火爆后,又回复了以前不愠不火的状态。
“师傅!师傅,”水生抱着云素锦的腿撒娇,企图蒙混过关,“师傅,你看,三子姐姐她们都回了家,那水生也好想回家嘛……”
云素锦不为所动,戒尺高高举起:“少来。三子她们回家是有原因的,何况,你早就回了家,是自己吵着嚷着要来陪师傅我的。知道错了吗?”
水生瘪了瘪嘴巴,看这次师傅是真生了气,乖乖低头:“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了?”云素锦深知对孩子的教养不能放松,要是在她犯错的时候不纠正,天知道小孩子的心里形成了什么样子的认知,天知道以后小孩子会不会长歪。
水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熊孩子,淘气顽皮也就罢了,云素锦都睁眼闭眼,随便她玩去,就怕自己拘着她学习太紧,意在营造一个宽松的范围。
熊孩子水生见云素锦不买她撒娇的帐,板着指头数自己的错误:“徒儿不该跑到黄皮子家门口,往她家门口扔石头吐口水。徒儿不该在她家后门口扔炮仗,还点着了人家的柴房。徒儿,徒儿还不该看见那个人,说他是丑八怪……师傅,可是那个人真的很丑啊!”
听听水生做的事情,哪是个七岁的女孩子能干的事!结果她倒好,一件不落地都干了,最后被人家家里的病患下了一跳,不但不跑,还骂人家丑八怪,给人家起绰号。
“嗯?师傅让你反省错在哪,可不是要你狡辩的时候!”云素锦扬了扬戒尺,示意水生老老实实的。这皮猴儿,一见云素锦的脸色有所松动就开始撒泼。
“哦……知道了。师傅,徒儿知道错了,真的!徒儿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徒儿以后一定谨遵师傅教诲!”水生那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竖起白嫩的小手准备发誓。
云素锦高高扬起的手轻轻放下,满意水生的态度:“知道错了就好,等一下去给人道个歉。回来后,自己在房内写八张大字,把自己的错处写出来。”
水生闻言垮了脸,八张实在太多了,可是想到要给那个讨厌的人道歉,小脸儿气鼓鼓地:“啊!师傅……徒儿宁愿抄十张大字,也不去给那个黄皮子道歉!”
云素锦闻言倒是笑了,捏了捏水生的脸,笑问:“怎么了?我们的王大小医生不是说以后都听师傅的话吗?这才过一会儿,就不听了?”
水生瘪瘪嘴,不屑道:“就那个黄皮子,就是个小瘪三,谁要给她道歉。那个丑八怪更是算了,看见了就恶心!”
云素锦一听这话,就知道水生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捏了捏她的脸,示意她坐下来好好听自己讲:“水生,你是我的徒儿,师傅平日里怎么做,你也看到了。我问你,难道就因为病患是比我们低一等,我们为医者就好轻慢了人家?难道就因为人的貌丑,就可以大声嘲笑?若是有朝一日,你也是被人如此对待,将心比心,你又会怎么样?”
水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还是强辩道:“给那个丑,大哥哥道歉可以!可是黄皮子,想都不要想!黄皮子在我们仁和堂闹事,她不道歉我也不道歉!”
“哟!小脾气见涨啊,”云素锦哭笑不得,感情自己的话儿都白说了,“难道他人小偷小摸了,我们也要跟着做?你是你,她是她,你要做的是你自己的事,也是做你自己的人。”
水生扑倒云素锦的怀里,娇声道:“师傅……师傅,徒儿知道错了,也会给大哥哥道歉的,可是我看见黄皮子那嚣张模样,我就想打她!师傅,你想不想打她?”
云素锦搂了搂水生,防止她掉下去,微微摇头:“你啊你,师傅呢,想是想的。哎,你别忙着高兴,师傅话还没说完。她来闹事,咱们能随便打人一顿的话还要衙门作甚?那还要不要国法了?打一顿能让她以后再也不来?说不定,人家怀恨在心,以后天天闹事。”
“师傅,那不打的话,她不是更嚣张?难道那就好了?”水生不解,眼睛里的疑惑怎么也止不住。
对于七岁的孩子,云素锦无比耐心,这样的孩子已经可以理解大人的话了,并且自己有判断,所以更不能糊弄孩子。想了想,云素锦耐心开口道:“所以啊,宋奶奶不是去报告了官府,让官府来抓那伙地痞吗?你呢,还小,嗯嗯嗯,长大了长大了,别乱动!乖,听师傅说,有意见你再问。比起大人来,你显得小,不是吗?”
水生挣扎了一会,闻言停下了动作,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这个温柔可亲的师傅,可是还是愤愤道:“小就不能做事吗?”
“小也能做事,就像我们家水生,可以帮着师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三子她们都干得好!”云素锦对水生除了喜爱,也有着责任,不能因着一味的宠爱与一时的兴趣而逗趣孩子,“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独自一个人去黄三家中,要是打起来,吃亏的不是你吗?受了伤,你的爹爹与娘亲,还有师傅,是不是会担心?”
水生不愧是熊孩子一枚,关注点永远在其他地方:“师傅,所以水生到他家去扔炮仗了!师傅,我可没有正面对抗呢!”说到最后,水生得意洋洋,仿佛自己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啪!”这是手掌拍在屁股上的声音。
水生捂着小屁屁,分外委屈:“师傅!人家都长大了,都是大女子了。你,你怎么可以打我,还打我那里……”
这问题被水生一扯,扯回了原点,还把她的过错推脱了个干净。熊孩子果然是杀伤力最大的生物。
云素锦实在无奈了,收回了放在水生屁股上的手,佯怒道:“你还有理了是不是?都说了,你小,要做小的事。同理,大也要做大的事。跟一个大人动手,是你小孩子做的事情吗?”
水生兴高采烈的劲儿熄了下去:“师傅……好师傅,神医姐姐,人家知道错了嘛。”
云素锦刚刚想问错在哪里了,话未出口,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刚刚话题不就在这里嘛,叹了口气,盯着水生的眼睛道:“知道师傅我为什么选择行医吗?”
水生猛地摇摇头。
“治病救人,在替病患解除痛苦时,在病患以及家属感谢你时,都是快乐的事情。师傅是俗人,自然也希望经过我的手后,有人感谢有人道恩,但是呢?往高深了讲,难道我们做的就仅仅如此吗?病患来寻医问诊之时,都是把她们的苦难放到了我们眼前。”
云素锦的目光好像穿透了眼前,投射在人世间的种种苦难与挣扎之上:“不论是富贵、是贫寒,不论是权势、是低微,抛开那层皮相,她们都是人。众生的苦难,皆是一一浮现在我们眼前。望闻问切,一个人平日的遭遇我们也知晓地七七八八,受了什么罪,也就知晓了。水生,我记得你师公说过,人之于世,皆是来受苦的。可是,我们能做的,多也不多。”
“文人选择用笔,替世人医其心。可是师傅我呢,并无大志,只能选择医其身。医其心啊,大约只有几个人能做到了。”云素锦说完最后一句,自嘲地笑笑,自己心里的心思跟一个孩子说出来了,看来是平时憋太久了。
水生静静地听完,虽然明白了字面的意思,但是总感觉这话很深很沉,值得自己记下来。多年后,当水生成了一方闻名的神医,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自己这位师傅深邃而平和的眼睛,以及这几句话。
慈悲,慈乃仁爱而给众生以安乐,悲乃怜悯众生而拔除苦难。慈悲与同情不一样,同情还没有放到了行动上,慈悲却是济世的行为与情怀。
李瑜书驻足了半响,他在云素锦与水生两人闹起来时就在了,只是鉴于水生平日里见到他跟老鼠见了猫一般,所以这才停下脚步。他却没想到,自己这师妹,心胸不止是宽广,而且何其柔软!
医治身之病就已够艰难,师妹却还能想到医治心之病。果然,自己对师妹的了解还是太少,越接近,就越觉得她的好。心中的阳光啊,你这般,衬地我内心更加地黑暗了呢。不过……所以我才要抓住你呢!
“笃笃”两下敲门声,李瑜书收了刚刚的感动,沉声开口:“妻主,我可否进来?”
“啊呀!”水生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从云素锦怀里下来,口中不停,“惨了惨了,师公会不会打我?啊啊啊,早知道,我就不去黄皮子家捣乱了!”
“……”云素锦无语,这真叫一物降一物,自己苦口婆心说半天不见多少效果,师兄还没见人就一个声音,就把这皮猴儿吓得后悔捣乱,这可真是,“进来吧。”
见李瑜书迈步进门,水生乖乖地站好:“问师公安。师傅,徒儿先下去了。哎呦!”
“去吧去吧。小心!门槛……哈哈。”云素锦终于被水生逗笑,一扫刚刚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