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仁堂。
明城北街的一家药堂,平日里虽不说门庭若市,但也因其坐诊的郎中有些厉害,这慕名来寿仁堂求医的人自然便多了。
明城自然不比我那双水村,双水村里没有郎中,我们每个人都是郎中——因为贫穷,祖祖辈辈便累积了不少老方子,风寒了吃这个草药的根,头疼了将那草药煎来敷敷额。而这坐诊寿仁堂的唐伯,便是沈陆口中所谓的舅舅了。
药堂还未闭馆,门虚掩微微开了条缝隙。隐隐约约中看得见烛火,春日夜晚肆掠的妖风,被这门挡了一大半,这烛火微微闪了闪,还是散发了一片橙色温润的光芒来。
“舅舅。”沈陆喊了一声,便吱呀一声推开这虚掩的门。
“阿陆吗?快进来。还没吃晚饭罢。”一个中年男声从药堂内传了出来,回应了沈陆。
沈陆听见了,躲在黑暗里的人自然也听见了。
在进门之前,我还想看究竟是谁在跟踪,却被沈陆不动声色地再拉了回来,再轻轻地将我推进了屋子里去。
沈陆说:“不要害怕。”
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端着烛火,站在黑暗之中。他身高普通,穿得普通,长相也很普通。他留了些胡须,身材有些瘦削。这便是唐伯罢。
待这门一关上,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沈陆的漆黑的眼眸往外面一移,假惺惺的笑容消失得干净。他忽而微微一闭眼睛,屏住呼吸。
他在听。
唐伯低头合手,像沈陆行了个揖礼。
他的声音很低:“公子。”
沈陆倒也是自在,他自己找了一处便坐了下来。
他轻巧坐下,脸上又是一笑。奔流的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说道:“唐伯客气了。”
唐伯还是低着头:“是公子客气了。”
瞧这忠诚的目光,更像是唐伯对沈陆的服从。
无条件的服从。
忽而一双温润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我转过头一看,无疑是沈陆。他的手指顺着我的右手,沿着皮肤而上,当他触到我右手臂的时候,我一皱眉头——那日被赵家家丁拳头狠揍的地方还在,他的手一抚,我反倒是觉得更痛了。
只看见他目光灼灼,眼睛漆黑得像是一潭死水,所有掩盖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股没由来的戾气从我背后奔袭而上。
这个沈陆我不认识,可是我却知道,平日里与我调笑的不是他,眼前这个浑身戾气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沈陆。
我不知道我这手上的伤,究竟是哪一点触碰了他。
只看见我眼前这个男人眼睛一闭,缓缓说道:“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最后赵家家财尽散,不过这是后话来,还得慢慢说。
第二日。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但北街还算热闹。周边是一些茶坊小店,一些周边民居的小孩子都在嬉笑打闹。
而这一大早,不善便自己找上了门来。
几名人高马大的壮汉,在寿仁堂外站成了两排,而后从一抬小轿子上,一个一身桃红色的丫鬟从中扶出了一个小姐来。这小姐长得娇俏玲珑,一双眼睛尤为灵性,就算是被那眼睛一瞪,男人也能美到上天去。
只是这小姐一出,周围的百姓便纷纷绕远,小孩的娘拽着小孩低声说道:“快走,快走。”
这小姐,自然是在这明城,以刁蛮任性不讲理出名的赵曦赵小姐。
只见这赵小姐抓着丫鬟的手,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小桃,便是这里罢?”
那一身粉红色衣裳的丫鬟低低称了一声是。
赵小姐便将丫鬟的手一扔,一脸得意地说道:“那傻女人居然敢当众臊我的面子,这明城还没人承担得起这后果!”
她便走进了这寿仁堂。
我自然知道这赵小姐会来,显然昨晚派人跟踪的也是她。
是我将她迎进寿仁堂的,我对她微微一笑说道:“居然是赵小姐,请进。”
“哎哟。”赵小姐一声娇笑,站在这门口看着我说道,“这不是那天说姐姐病了的女人吗?”
她的音调很大,自然是想要所有人听到。
赵小姐眼色一使,她身边的丫鬟立即便接了话——这自然得这赵小姐的真传。
只见这小桃眼睛一亮,举着手帕立在嘴边,身子微微一扭大声说道:“你这女人怎么会立在这里?”
这小桃假模假样地说道:“让我猜猜罢,莫不是你带的那些钱不够,你便只得以身来还药钱,陪老男人睡觉?”
站在寿仁堂外的家丁很是捧场,这小丫鬟一取笑,都嘻嘻哈哈交头接耳起来,说的话无外乎是关于女人贞洁的狗屁话。
“啧啧啧,这药堂医馆均是圣洁干净之地,既是为病人去除灾厄,这寿仁堂怎么会容留你一个脏女人站在里面?”另外一个丫鬟挤眉弄眼地说道。
“你这个脏兮兮的女人站在药堂里,怕是要把药都污染了。这病人本就病了,若再吃了这药,怕是病得更厉害了。”小桃还举着她那手帕,站在赵小姐身后,脸上尽显飞扬跋扈之色。
这热闹一提及,周边自然渐渐围起了人来。但是都只敢远远看着,只因这赵小姐平日里便不讲道理,群众都害怕被无故殃及。
可是我在村子里受了多少白眼?这点话自然刀枪不入。
我脸色一点未变,看着这赵家小姐演戏,看着这群男人女人演戏。见我脸上一点神色也无,这赵小姐自然扫了些兴,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丫鬟自然读得懂神色,便讪讪闭了嘴巴,低眉顺目地看着这赵家小姐。
我脸上再和善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赵小姐,是身体抱恙吗?若是要请唐伯号脉,那么这边请。”
这一说话,又挑起了赵小姐的兴致来,她脸上朝我鄙夷一笑:“可以啊,一个小农女,睡对了人反倒是押对了宝。有男人撑腰了,连腰杆都挺直了。”
随即她往里面又走了几步,眼神东歪西扭地看了看,她好像想要找到“我的男人”,赵小姐脸上嘻嘻一笑大声说道:“只是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的遭遇,有没有告诉你的有情郎啊。”
“被其他男人给污了身子。也是。是我的话也不愿说。”她的话音一顿,这个小女孩要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她以为人言可畏,可是这对我却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