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宝镜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实习学校的环境要比临时办公室的差很多,午餐不是三菜一汤一水果的配置,取而代之的是学校食堂的清汤寡水,厕所只有教学楼和办公楼里才有,从实习车间走到厕所还得五分钟,实习的学生们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开起玩笑来没个轻重……这一切遭遇都与她刚进SK时的宏伟蓝图完全南辕北辙。
她也不是那种没有吃过苦的人,在日本的时候,比这艰难的日子也遇到过,端盘子端到腿发抖,刷碟子刷到手抽筋,那么痛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跟这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最让人她受不了的是以前的苦日子是为了熬出头,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昨日的埋头是为了今日的昂首而不是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什么现场翻译,跟一帮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愣头青打得一片。
穷乡僻壤只能出刁民,出不了凤凰。没有明天的日子,她一天都受不了,浪费时间就在浪费生命。回想在日本的一点一滴,这一路走来,自己付出的汗水和泪水不比别人少,家里为她投入的各种成本更是无以为报,如今,当个现场翻译,身处脏乱差的环境中赚取微薄的薪水,这是内心的一种煎熬,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个月后,代宝镜选择了离开SK。离职手续很简单,毕竟很多人事制度还没有完备,员工离职也仅限于人事课长谈谈话,问一下离职原因,离职人应付几句,总务课收一收下发的公司财物,包括劳保用品、办公用品等,人事课在几张文件上签字,给一份离职通知书,也就完了。
入职需要几个月时间,而离职也就几分钟,相比起来,这差别还是蛮大的。就像泡茶,泡一杯茶,要打水、煮水、准备茶叶、茶壶、茶杯,水开了,还要烫杯、洗茶……各种繁琐的手续一大套,而喝茶只需要一张嘴一舔舌一闭眼而已,而茶凉就更容易,放一放就凉了。
代宝镜本以为井上会关心地问东问西,探究她离职的真正原因,对她进行百般挽留,可是井上没有,他只是随意地问了句为什么离开,实习学校是不是哪里不好?学生的培训是不是进展不顺利。她失望了,对井上彻底死心了,只有到了此时,她才明白,井上与她之间就是单纯的领导与下级的关系,没有任何私人情感在里面,井上关心的,只有他的工作,自己只是个单纯的被雇佣者,与别人并无二致。
她没有回答井上的任何有关实习学校的问题,心里恨恨地想:你想知道,自己看去啊!
诚然,井上的问题问多了,他忽略了代宝镜已经离职了,没有义务关注任何与SK有关的事情了。他更忽视了一个问题,任何一个离职人员的内心深处都放着一个真正的辞职理由,这与辞职报告上的理由不尽相同,这是每一个离职人员不愿启齿告知的理由。
而代宝镜内心深处的不满和不甘,是无法像祥林嫂一样四处向别人倾诉的,她需要保有自己固有的那份高傲和大气。
作为SK第一个离职的员工,她没有受到过多的“照顾”,这其实很正常,她是第一个辞职的员工,但是不会成为最后一个。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这职场又何尝不是呢,二十一世纪了,一碗饭吃到退休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持续仅仅五分钟的谈话,在井上“还有个会要开”的托词下结束了,代宝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
廖启望来收下发放给代宝镜的临时作业服,公司还没有正式的工作服,因为要去实习学校,总务课准备了临时作业服,以满足安全作业的要求。作业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廖启望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对应辞职人员的离职手续,他以为代宝镜会把作业服攒成一个团,皱皱巴巴地交回来,毕竟她的心情不会好到哪去。廖启望也辞职过,同样的心情他也曾有过。
廖启望亲身经历的离职不在少数,老板也好,部门经理也罢,都会象征性地问一下离职原因,你为什么离职?你怎么会离职?是不是干得不开心?公司哪里让你不痛快?每每被问及这些,他心里都在呐喊:这不废话嘛!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谁辞职啊!要不然人家马云是成功人士,把钱给够,别伤人心,自然没人辞职。治疗伤心的最好良药,把钱给够,总结下来,只要把钱给够,就不会有人辞职。当然,真正的辞职原因谁都不会说,廖启望每次都要想一个既维护领导面子,又不伤公司形象,还能顺顺利利辞职的理由。比如:
第一,家里亲戚做买卖,死活让去帮忙。老板一般不会挽留了,他是无论如何不能阻挡员工发财的,在他手底下干,一辈子都是员工;给亲戚帮忙,就有可能成为老板。
第二,工作单位太远了,家里让换一个。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儿行千里母担忧,辞掉离家太远的工作也是人性选择,老板自然能够理解,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第三,专业不对口,还是想从事本职专业。中国的大学生都很念旧,四年大学专业知识学得不咋样,但对这四年的时间成却斤斤计较,总想大学毕业后,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殊不知那有那么多“一一对应”。活着是起点,活好是终点。当以专业不对口的名义辞职时,老板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老大不满意了,刚进公司的时候,你不知道专业不对口啊!没办法,职场那么大,总得去转转。
还有一些奇葩的辞职理由,如要去谈恋爱,要去结婚,要去离婚,要去二婚,要去三婚……,这些廖启望是不会采用的。但无论采用哪一种辞职理由,辞职都不是一件欢快的事,所以,当看到代宝镜将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服放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颇感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