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本年最高温的日子,热得人几乎要发癔症。下午六点二十分我从写字楼出来,刚到一楼就感觉到了外面的热气,好像靠近炼钢炉一样。
我将手里的杂志遮住头,提着一口气下了台阶。旁边有车鸣了几声喇叭,我没在意。不一会儿那辆车很慢地开到我旁边,车上的人“喂”了一声。我侧头一看,是李惜时。
“上车。”他说着帮我打开车门,车里的冷气开得很大,我感觉自己的毛孔在瞬间收缩起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提前也不打个招呼。”
“我这是守株待兔呢,哪敢提前跟兔子打招呼?”李惜时笑着说。
“给自己当老板这么清闲,你不会是亏损破产了吧?”我忍不住怀疑。
“生意好着呢,”李惜时一点儿也不生气:“就是忽然想见你,所以就来了。”听不见我回应,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年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想见你的时候就能来见你。”
我想起都可贺跟我说过他在牢里的时候常常梦游去见我,然而总是打不开门,心里就异常难受。
“是不是我这样跟你说话你不习惯?”李惜时从后视镜里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摇了下头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的是,我们现在是不是陌生人?”
“为什么这么问?”李惜时笑。
“李惜时,我不否认,这么多年虽然我没有见到你却没有一天不想起你。可就是因为这样,我不自觉地在意识里虚构了一个你。他停留的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习惯了。当真正的你站在我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排斥。你能懂吗?”我尽量向他清楚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反过来说,这么多年你一定也虚构了一个我,你以为你一直喜欢着我,但是真实的我和你记忆里的那个不是一码事。”
“所以呢?”他不动声色。
“所以这是个误会,”我说:“而不是爱情。”
“好,”他点点头:“以前那些不是爱情,那么我们从现在开始怎么样?总不能一辈子都守着记忆活着。就当那个莫笃已经把我抛弃,就当那个李惜时已经另有新欢。我们还年轻,总是要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们试着恋爱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昏黄,遥远的天际升起了一颗星子,路旁的某家店铺里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被车水马龙冲击得七零八落听不真切。谁家的孩子哭了,有人在问路,楼上的灯光照亮了窗户,一只小虫振翅飞上树梢。
李惜时停下车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忘了我是谁,我们从头开始。”
我泪流满面。
周末,我转了好几个售楼处,最终选定了离公司一站地的一处房子,八十二平,九楼,两室一厅有阳台。万紫很惊讶我怎么突然想起要买房,我说因为我想要安定下来了。
装修很累人,好在有李岳帮忙,介绍了几个他熟识的人,从设计到施工不到两个月就完成了。这期间李惜时往返于上海和H市之间好几次,万紫当然高兴,甚至忘了问我的新家有没有她的房间。
高中班级的群里有了新的动态,熊岭要结婚了。我们纷纷祝福,结婚照上的新娘端庄清秀,依偎在熊岭的肩上。我想很多时候人和水果是有些相似的。年少无知的时候,就像还未成熟的果实青涩酸苦,让人难以下咽,可是一旦成熟后就会变得红香甜美,令人回味。谁都有青杏的时候,但是岁月会让其成熟。
因为工作太忙,我托林小雪代送了礼金,事后熊岭还特意给我打电话表示感谢。李岳的第十九次求婚被拒,但是万紫事后补充了一句:“说不定第二十次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的不是李岳而是我和李惜时。
李岳于是拉着李惜时去喝酒,两个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各自眉花眼笑得好像白痴。
“竹马,李惜时还没向你求婚?”万紫戳了戳我的胳膊问。
“我们的关系还没确定呢好吗?”我说:“你可别再催我了,再说李惜时还小,才二十四,你家李岳都二十八了。”
“切,谁不知道你们家李惜时人小鬼大。”万紫不以为然:“反正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一两年。”
“我告诉你,我的房子可没准备你的地方。”我笑着对万紫说:“现在这个房子年底租约到期,你赶紧安排安排吧!”
“你不和我一起住了?”万紫惊讶:“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说:“李岳那房子都装修完两年多了,你又不是没地方去。”
“那你呢?你一个人住怎么行。”万紫始终不放心我。
“谁说我一个人的,”我抱过奶豆:“不是还有它。”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万紫哭丧着脸,泫然欲泣。
“我也舍不得你,”我回身抱住她:“可我更希望你幸福,我想让你披上婚纱拥有自己的家庭,我想你有自己宝宝,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亲人。”万紫,我的姐姐,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我不能再贪心独占你了。
那晚,我和万紫挤在一张床上,哭湿了四条毛巾。我们记起了小时候的玩伴,记起了万阿姨和我妈的样子,记起了我爸也是她爸的样子。我们记起了一起生活的片片断断,记起了被欺负的屈辱和被怜悯的羞愧。我们记起了姜志博也记起了李惜时。
“当年我妈最看好的就是李惜时了,”万紫破涕为笑:“她要是知道你和李惜时在一起了不知道要有多开心呢。”
“谁知道呢,”我摇摇头:“谁能保证我们最终会在一起呢。”
“李惜时志在必得呢,”万紫说:“我不信你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算了,我也懒得去想。”我打了个哈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不是说姻缘天注定吗?我倒要看看上天给我安排了个什么样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