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天空彻底放晴,李惜时坐了下午两点钟的航班返回上海。我把他送上出租车,他说了一句“回去吧!我到了给你电话,别加班太晚。”语气自然熟稔,我甚至有一霎那的错觉,司机也笑得暧昧:“二位感情真好。”
我百无聊赖地沿着马路踱步,顺便拐进校园里,午休时间,校园出奇安静。我从宿舍区走到教学区,又绕到操场上。说实话我虽然最近的八年时间都在这个城市,却在大学毕业后很少回来看看。
大学时候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万紫发来短讯,问我进展如何,我笑着回复她“李惜时已回沪,你可安心回家来。”
罗子也发来短讯:“经过我的考核,那人不错,要把握机会哦。”
我早就说过,我这人特别喜欢发呆,即使在走路的时候心思也常常跳脱出眼前的现实。其实这么多年,每当我一个人走在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李惜时,总会想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记得大学那四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他,尽管我可以提前知道他出狱的时间,但他未必肯见我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见到,我该如何去面对他,我把握不好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把握不好自己的态度。毕竟在那之前,我和他是斗嘴斗过来的,我想象不出和他客客气气说话的样子,可是我又怎么能够再和他斗嘴呢?我又不是全无心肝。
想来想去,只有照他的吩咐——“过得快乐一点儿”,起码再见时对他也算有个交代。
那个时候我就像一条寂寞的河里的鱼,无人打扰、心安理得。偶尔从书上看到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遇难的人马上就要被处死,却被一个欣赏自己的人所救,逃了性命。若干年后两人相遇,被救者当然感激万分,却最终选择要杀死自己的恩人,因为他觉得太大的恩情无论怎样也报答不了,倘若自己做得不够还要被人讥笑,不如把那人杀了干净,一了百了。
这当然是歪理,但也能自圆其说,我偶尔发神经地想,要不我以后见了李惜时就告诉他:“我不杀你,你就知足吧!”
回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头顶铅灰色的云在慢慢散开,风也渐渐地止了,我无所事事地呆坐着,都没有了任何情绪。我于是继续放任自己的思绪,回忆着好多年前的自己。
待到万紫和李岳的关系稳定,已经是大二下学期。有意思的是万紫这次的恋情和初恋刚好相反,和江志博在一起的时候万紫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而今完全是高姿态,被李岳终日里捧在手心,还要时不时闹一闹小脾气。我想起当年万阿姨并不看好江志博,如今看来姜果然是老的辣。
我常常一个人闲逛,离学校三站地有一座不大的清中期建筑,保存得很好,因为所处比较偏僻,且又不够煊赫,因此少有人去。守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将学生证出示给她就可以进去参观,免费。
那是典型的三进式建筑结构,我最喜欢那里的垂花门,雕刻得很精细,尽管上面的彩色已经剥落了许多。院子西侧有一个不大的池塘,里面种着睡莲,粉色和月白色的,花瓣尖尖。已经是初秋,睡莲的叶子不怎么精神了,可是到了黄昏时候在斜阳照射下,韵味反倒十足。
几乎每个星期我都会带上一本书去那里待上大半天,偶尔会有老人带着小孩子来玩儿,但都不会停留太久。当光线暗得不适合看书了,我会合上书,盯着池塘里的睡莲出一会儿神。然后晃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开,站起身离开。
回去的时候十次有八次是走着的,那时候路灯刚刚亮起,绵延到黛青色的天际。路旁的槐树荫荫一列,我在树下走,尽管身旁就是喧闹的马路,却和走在幽僻的小径感觉一样。所以说物极必反,身处极度的静和极度的闹是一回事,因为都不会有人在意自己。
若干年以后,我牵着女儿的手走过这条街,已然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小妇人。我在心里感叹着时光的无情,不无怀念地想着当初那个面目冷清身材瘦削的自己。当然那是后话的后话了。
我还是用大号的饭盒去食堂打饭,坐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吃完。我还是常去那个清代的院落,尽管天气越来越冷。我还是会在回来的路上很自然地想起李惜时,然后不受控制地伤感,然后哄骗自己活得没心没肺一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等我猛地从自己的梦游里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冬天,窗外正飘着雪。
“小牛筋,你的破花不浇水么?”罗子问我。窗台上的那盆香雪兰已经结束了休眠期,抽出了黄绿色的嫩芽。
“前天刚浇过,”我说:“不能涝了。”
“切,这狗东西有什么好金贵的?”罗子翻着白眼说:“一年有大半年在装死,换成我宁愿买棵仙人球。”
“闭上你那嘴!早八百年就看出你这厮狗嘴吐不出象牙。”原子弹把手机放到床上开始跟罗子呛声:“我看这花品格就蛮高,甘于寂寞,能守初心。你快带着你的仙人球滚到非洲去嫁黑人吧!”
罗子也不恼,笑着说:“你还别说,就我这肤色到了非洲绝对称得上雪肤,南非不是盛产钻石?我干脆就找个矿主嫁了,到时候送你们一人一副钻石项链!”
“算了吧你!”原子弹不可能不拆她的台:“非洲那儿盛行一夫多妻,你去了还不叫那些非洲老娘们儿撕巴了?我可不稀罕你那什么钻石项链,只别叫我去非洲接你回来就成,没的跟着你丢人。”
罗子靠了一声,双手叉腰准备跟原子弹死磕,于是又是一番口水战。
我有时也会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别扭到底的人,我既不能放下李惜时,却又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感情,我到底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追问到最后还是得不出明确的答案,我在乎他,但不确定那就是爱情。我们分开的太久,彼此既熟悉又陌生,难免“水土不服”。谁能保证,我们再次熟悉之后就一定会相爱?要知道感情这东西,从来勉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