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车水马龙,我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以至于嚎啕。过往的人以为我和李惜时是小情侣在吵架,说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我全然不顾,反正也不是没被误会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被那么多人欺骗,欺骗一下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了不起。
我从来也没那么哭过,包括我父母去世的时候,也不曾这么歇斯底里。直哭到声嘶力竭,再也哭不出眼泪来才停止。
我睁开肿胀的眼睛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时候。我站起来,抹了抹脸,泪水冲刷下,皮肤绷得很不舒服,又哑着嗓子威胁李惜时:“别再跟着我,我现在只想杀人。”
李惜时拉住我说:“那我给你截辆出租车,坐车回去我就不跟着你。”
我回到万紫家,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把我家里的两份钥匙都带上,奶豆也被装进航空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下楼的时候,我的腿抖得厉害,可我还是一步也不肯停留。
回到自己家,天已经黑了。我回身把门关好,对着黑漆漆的房间说了一句:“妈,我回来了。”
到了此时,我才真心觉得母亲可怜。这么多年,父亲以一个背叛者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家里,尽管他尽力掩饰,可是女性的第六感让母亲总是难以获得安全感。她敏感、焦虑、无所适从,到最后她还是被蒙在鼓里,带着对父亲的愧疚自杀。究竟谁才是罪魁祸首?
我走到母亲的卧室,把她的遗像抱在怀里,屋子里的空气都带着寂寞,那么深那么重那么无孔不入。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在外面哭着敲门,我知道是万紫,可是我不想见她。我可以不恨她,但也不想再接纳她。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们母女俩,如果我选择了原谅,那么我又该怎么去面对我那无辜的母亲?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中介公司撤消了卖房子的信息。回去后我把家里的卫生认真打扫了一遍,擦地的时候从床头柜的下面发现了一张已经泛黄的信纸,是母亲的遗书。
“莫笃:其实,妈妈很爱你,妈妈只是太累了。”
当初被风吹到地上的信纸,写着聊聊数笔。这到底是母亲给我的一个交代,尽管迟了几年。我跪在那里,把那两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心疼得不能自已。
这么多年,无论是父亲还是我,我们都没有给予母亲应该有的体贴和理解,甚至很多时候我们还嫌弃她尖刻,抱怨她乖戾。
事实上她一直都被辜负着。
李惜时每天都会来一次,只是我从没让他进门。我不想见任何人,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理解。李惜时也并没有饶舌,他倚在门上,每隔几分钟就会问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或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新闻旧闻。我给予他的回答少之又少,但也没赶他走。
他没提万紫,也没提万阿姨。聪明如他,即便不知晓事情的真相,也该猜出几分吧!每次他都在门外待上一个钟头,然后说一句“拜拜”,大约一分钟后就会听到楼下脚踏车的声音。
我把自己关了好几天,直到奶豆的猫粮和我的泡面都告罄,才不得不下楼。当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我本打算买些吃的和日用品回去,却遇见了刘妍颜。
她神情沮丧,我本打算装作没看见走过去,她却挡在我面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爸妈离婚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也许是心情压抑到了极点想要释放一下。
“不关我的事,”我淡淡地说:“我不关心这些。”
“少装了,”刘妍颜啐了一口说:“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幸灾乐祸呢!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和你一样,这下你开心了?!”
“你以为你那点破事很了不起么?”我冷冷地开口:“不过就是父母离异罢了,有什么奇货可居的?我父母双亡,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炫耀。你活你的,我活我的,谁管谁肝疼?”
刘妍颜一时语塞,怔怔地看了我半天,我掉转头走开,直到过了马路,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想每个人消化痛苦的方式都不尽相同,有的人买醉,有的人高歌,有的人倾诉,有的人沉默。
我也知道,小的痛苦能够和人分享,而大的痛苦多数要自己承担。我选择藏起我的痛苦,不对任何人说。
不知不觉中,居然又来到了小吃店附近,我只有苦笑,看来我的大脑还是不能完全控制我的身体。
万紫在小吃店门前忙着,脸颊上黏着几缕汗湿的头发。我看到一辆黑色的别克车停下来,疤虎子和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下了车。
万紫明显地僵了一下,食客们也隐隐察觉不对劲儿,有几桌匆匆结了帐离开了。因为隔得有些距离,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显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因为万紫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断向店铺里面张望。
我以为她在看孙阿姨,然而从店里面出来的居然是李惜时。也难怪,李惜时自然会来帮忙的,他早说过。
李惜时出来后,万紫乘机溜回店里,不知李惜时跟那些人说了什么,显然并不愉快。那些人推搡了李惜时几下,又踹翻了几只凳子后才离开。
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我并不打算收回店铺,就算我不想再面对她们母女,却还不至于小人到这种地步。我不愿欠她们的,这些年受她们的照顾理应有所回报,不为别的,只为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往回走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起来,这种时候总会让人格外想要一个归宿,我心里急切,可脚步依旧缓慢,因为我知道,我要回去的那个家没有人在等我。但我还是要回去,毕竟还有奶豆——唯一能和我相依为命的家伙。
此后又过了几天,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去学校拿的时候,班主任特意嘱咐了我一番,没有了平时的严肃,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
学校对于李惜时的宣传丝毫未减,特意在主教学楼前制作了一个很大的宣传栏,上面贴着李惜时的照片和他的简介,高考分数更是被重点凸显出来,“高考状元”四个字镀成了扎眼的金色。
我被H大中文系录取,尽管很多人都认为中文系最没前途,可我还是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了这个专业。在拿通知书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帮万紫看一下通知书到了没有,但马上又告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藕断丝连是最不可取的态度,我既然决定不再和她有什么瓜葛,那就干脆些不要去招惹,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只是在我回家的时候,万紫已经在门口等了我很久。我看着她一句话不说,尽量做到面无表情。
万紫看了我半天,低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妈?她这两天都不吃东西,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可是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难道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对一个病成那样的人狠下心来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和解的矛盾吗?”
“你妈不跟你说,我自然也不会跟你说的,”我看着万紫,下意识地在她脸上寻找和我相似的地方:“不管你怪不怪我,我都不会去医院看她。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万紫愣了一下,咬紧了下唇,一声不吭。我太熟悉她的表情,她只有在特别想哭而又不能哭的时候才会这样。
“竹马,”万紫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拦在我面前:“我不相信我们会变成这样,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们不是说过谁都不会背叛对方吗?我还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就算世界末日你都会陪着我。难道我错了吗?”
“万紫,”我轻轻叫了她一声,看到她试图靠近,就用手推开她说:“我没怪你,可是我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你。我不能说到底是谁的错,可是我真的不能回到以前,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