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艾泰似笑非笑,看向沙娅,“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咦?怎么脸红了?”
沙娅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吗?脸怎么这么红?”艾泰明知故问地追问道。
虽然是询问,可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笑嘻嘻的,不怀好意地看着沙娅。
“呜……”小女孩仍没有说话,只是喉咙里传来意义不明的呜咽。
“怎么不说话?生病啦?”艾泰笑着,继续逗弄沙娅。
“呜……”又沉默了一会儿,沙娅才从喉咙里吐出一个不一样的音节,“嗯……”
“真生病了?”艾泰先是下意识紧张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什么病啊?”
“呜……”沙娅下意识闭上眼睛主动迎合起艾泰的抚摸,从喉咙里又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隔了一会儿,才勉强集中精神,嗫喏着回答了一句:
“不说。”
“好吧。”停下了抚摸,移开了手,艾泰点了点头,“那我不问了。”
“你…”“我说,好吧。”沙娅刚想说话,就被艾泰打断,“你要问我,这是为什么的话……”
“嗯?”沙娅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其实还要归功于我的父亲。”艾泰抬起头,看向远方,“他呢,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也是他教导我要随时保持一颗平凡的心。他曾对我说:我们和那些平民其实本质上毫无区别,我们也是从平民中来的;既然这样,我们也应尽量好好的对待平民。”
“嘛,”他又低下头来,看着小女孩,“不过这些你不用明白,你还小,更何况本来很难描述清楚,而且也实在不太好懂。”
“那…”“可能是命运吧,沙娅。”再次打断小女孩,艾泰一字一字的,认真说道。
“诶?”沙娅楞了一下,然后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盯着艾泰,似乎是不满艾泰的回答,“唔——”
“扑哧!”看到眼前的沙娅又故意装成生气的样子,艾泰忍不住笑了,食指戳了戳沙娅的脸颊,“你气个什么劲儿啊?”
“噗——”就像泡泡被戳破,沙娅本来鼓着的腮帮子瞬间瘪了下来,不复原来的样子,只有眼睛还像之前那般盯着艾泰,甚至,眼神还变得恶狠狠的?
没有理会小女孩幽怨的眼神,艾泰转身望向身后远远跟着的侍从艾伦。
“艾伦!”艾泰喊道。
“在的,少爷!”
“加快速度!我已经等不及到维祭镇了!”
“是,少爷!”艾伦应和道。
“你们俩,加快速度!”“是!”
回过头来,艾泰眼神撞上面露疑惑的沙娅,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艾泰嘱咐道:“抱紧咯!”
“诶?”沙娅额头被艾泰贴近接触,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惊疑一声,然后……
“修羚,加速了!”“咩!”一声嘶鸣,小女孩身下的坐骑爆发出了作为自己立身之本的迅疾速度。
“啊——”沙娅的惊叫声在这片荒原上响起。
……
极北冰原,弗拉尔之塔
“弗拉尔杜克大人…”“还是叫我老师吧,科尔勒。”
“是,老师。”科尔勒话被打断,却没有任何怨气,直接改口,又继续说道,“老师,您真不愿随我回撒尔拉托斯加吗?如果……”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老师,那位某种意义上,一个活着的传奇。
“不需要了。”老者微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的家族是这个态度的话,那我想,大概,大多数的俗世家族都会是这样的吧。”
话虽如此,语气听起来像是释然了,老者的眼里却仍有一丝不甘。
可他还是这么说了。
只见他又转过身去,背对着科尔勒,似是不想再面对科尔勒,他的学生。
“你走吧,科尔勒。”弗拉尔杜克给自己的学生下了逐客令。
“可老师您……”科尔勒还不肯放弃。
“没有可是,我不会有事的。”弗拉尔杜克再次打断了自己学生的话,“倒是你,科尔勒。如果你再不走,很快,这枚凯西之石的力量就会耗尽了。”
科尔勒闻言,抬头看了看悬在自己前方空中,那颗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宝石,沉默了。
一会儿,像是心里又有了新的想法,转过身来,向着此时背对着他的弗拉尔杜克问:
“如果耗尽了会怎么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科尔勒。”弗拉尔杜克的话中带着笑意,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耗尽了,现在这个阿末什之门可就会关闭了。”
“而你的老师,老头子我,可没有多余的凯西之石了哟。”虽然话语里的情绪是愉悦的,可科尔勒心里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讥讽之意,“这也就意味着,你会跟老头子我一起,永眠在这片极北冰原上了喔。”
科尔勒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像水面一般泛着涟漪、波光粼粼的阿末什之门,此时仍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散发出彩色的光芒,又逐渐化为光点消失在了科尔勒眼前。
“不!老师!”科尔勒决定放手一搏,他朝弗拉尔杜克喊道,“如果您想的话,这片冰原是奈何不了您的!”
“……”弗拉尔杜克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在科尔勒期盼的眼神中,开始向后转身。
科尔勒看到老人的动作,脸上慢慢浮现出欣喜。
老人转过身来的同时,开口道:
“可是啊,科尔勒。”
“嗯,您请说,老师。”科尔勒连忙应承着。
“你觉得,我想吗?”老人笑着问他。
“……”
科尔勒的表情凝固了。
其后,喜悦如潮水般迅速散去。
“你似乎忘了,科尔勒。”老人颔首,脸上是和蔼的笑容,“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而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报答。”
“尊敬又亲爱的,弗拉尔伊德先生。”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嗯,或者你认为呢?”
绝望,取代了喜悦。
老人每说一句,科尔勒就清醒一分,也就绝望一分。
待老人再次询问他时,他已心如死灰。
是啊,眼前的这个老人,他的老师,曾经的莫比拉杜克、如今的弗拉尔杜克先生,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科尔勒想着,他似乎看到了老人身后浮现出了一幕一幅巨大的、占满整个视界的图画;而图画里,是数座宏伟的宫殿,和鳞次栉比的房屋。
画面延展着,变化着。
很快,宫殿不见了,房屋也不见了。
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草原。
羊群悠闲地在草原上进食,不急不缓,宁静有序。对它们来说,牧草就如珍馐;而眼下的这片草原,青翠欲滴的草叶正好能满足它们的口腹之欲。
远方是一望无际的海,往天的尽头而去,却永远遥不可及。祂最终,只好勉为其难地,与天牵手,托举着年轻的太阳。
阳光越来越猛烈,刺得科尔勒快睁不开眼,他只好眨了眨,画面也随之一变。
原来那阳光并非是海边草原上的,而是沙漠里的!
怪不得那么刺眼,科尔勒想。
他看到一队商旅,正在这广袤的沙漠里行进着,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黄沙流动着向画面两边去,连带着商旅也不知所踪,露出了掩盖着的……山林?
没错,是山林,郁郁葱葱的树林,与怪石嶙峋的山峰,交融在一起,负责给予那些飞禽走兽们一视同仁的包容。
他又看见似有一声怒吼,鸟雀俱都惊飞上天空,与它们一起冲向云霄的,还有一道巨大的黑影。
到了云端之上,还没过多久,云层就散去,或者说被破开,露出了云下的国度。
可之前还安定繁荣的城镇此时哪还有什么宁静祥和可言,四处都有烈焰散布,正熊熊燃烧着,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只巡曳着的粉红色巨龙。
没有管被毁坏的城镇,和还在发泄自己怒火的红龙,他只是一直朝居住区一边的一个奇怪钵型建筑看去。
那个钵型建筑在他视野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
看到了他,那个少年。
他的老师,弗拉尔杜克先生,不过是老师的年轻时候。
他叫莫比拉杜克,是克拉克伊拉地区的小王子。
逐渐地,图画里的莫比拉杜克王子的少年形象,与他记忆里的那个老人重叠了。
眼前的巨大图画也逐渐地,随之消失了。
是啊,老师他,已经活的够久了。
自己父母治下的国家被破坏,然而这还是好的,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不是自己的错,却被“艾提之火”莫斯利亚因为“窃火者”布拉提斯的关系而莫名仇视并抛弃的人们,永远的失去了他们昔日的家园。
拯救了他们的弗拉尔伊德,却因为自己本身的能力范围即领域所限,只能冰封了整个克拉克伊拉地区,以免这片区域被彻底毁掉。
而自己的老师,眼前的这个老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活了下来。
是的,不得不。
如果可以的话,老师他一定会选择与他本该有可能参与治理的王国,和那些无故丧生的人们,一同逝去在历史里的吧。
可惜……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科尔勒?”
见自己的学生迟迟未回答,老人出声问道。
“难不成你真的要陪我在这极北冰原上永眠?”
老人玩味地盯着科尔勒。
“……”科尔勒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老师。”
“嗯,为什么这么说?”弗拉尔杜克问。
“我没能,尽力帮助老师……”科尔勒说着,低下了头。
“无所谓的,科尔勒。”弗拉尔杜克笑了,“你只要有这颗心就够了。”
“人啊,就像提线木偶,科尔勒。”
“你想要挣脱束缚,解下穿刺在你身体里、使你每做一个动作都感到疼痛无比的线,逃离操线人的控制。”
“你觉得那就是你想要的。”
“于是你为此努力,为此宁愿违背所谓的本心,舍得金钱、名利,乃至亲友和情感。”
“你认为有舍就有得,你失去的,一定会加倍偿还于你。你坚信着,也坚持着。”
“可是啊,科尔勒,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但事物却确实是恒定的。”
“双倍的偿还,也就意味着双倍的失去。”
“更重要的是,哪怕假设,线是可以被剥离的,人是可以得到解脱的。”
“但是,科尔勒,你见过没穿线的提线木偶,或者被拆了线的提线木偶吗?”
“……”
“没有了线,木偶就只是一堆零件;脱离了线,木偶就会散掉,变得什么也不是;不仅丢了魂,而且身体上还会留下累累伤痕。”
“真的值得吗?”
“……”
“更何况,你真的以为,命运,祂的手里只有一条线吗?”
“不,祂更像是一只布好蛛网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