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惨烈的保卫战,足足打了十二天,中国军队一个师一万人,抗击日军两万多。
战役的初衷,是预备以小城为核心,吸引住敌人,然后两边夹击,大破敌军。可是缅甸形势发生巨变。一是英军撤退太快,侧翼失去保护,二是地理交通困难,后续部队赶不上,使得这支守军陷入孤军形势。四面八方,日军的增援部队不断赶来。
终于发出了全军突围的命令。
忠和的医院里,已经收留了几百伤兵。接到突围命令的时候,地上还躺满了伤员。
忠和立即召开了骨干会议。今夜就要突围,所有准备工作必须在白天做完。
李琴已经将所有伤员情况归档,不能行动的重伤员一百多,轻伤几百。李琴建议,轻伤员组成十个队,重伤由部队派兵护送。忠和当场决定就这么办。
医护人员迅速行动起来。收拾器具,换药,准备担架,编制行动队伍,这些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脸上是严峻的,部队深陷敌人包围,所有人都知道事态的严重。一些伤员嚷着要手榴弹,一旦落入敌手,就以身殉国。
忠和到伤员聚集的地方,对他们讲话。
“弟兄们,情况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要突围,要打破敌人包围,回到后方去!你们放心,部队一定不会丢下你们,我说的是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丢下伤兵。我傅忠和保证,只要你们有一个人在,我就在!手榴弹就暂时不要带了,你们身体拿不了那个家伙。真有用手榴弹的时候,我和你们一起用!”
三言两语,便安抚了躁动的伤兵。
来了一个营的战士。营长就是那个“秀才”,满脸血痕,头上缠着绷带。
忠和和他握手,马上商量重伤员转移的事。三个连长,个个带着伤,挎着驳壳枪,怒气冲冲。
以连为单位,每个连带着几十个重伤员,两个民夫抬一个,一个排在前,一个排在后,一个排居中防止敌人袭击。
轻伤员和医院人员一起突围。对所有人员交代了,一旦突围开始,所有人都要向一个方向冲,要发扬各自为战的精神,打破敌人的围堵,到指定地点集结。
布置妥当,师长带着几个兵来了。
“傅大夫!”师长亲昵地叫着:“你这里怎么样,我的伤兵你不能丢哦,那是些功臣!将来回国,要给他们报功的!”
忠和和营长汇报了计划。
“好!我同意。”师长看了看他们说:“你们两个,都是秀才啊,遇事要多商量。赵营长你是打仗的,莫要小看傅大夫,他也是打仗的!这样,我给你们定一下,医院突围的所有行动,最后决定权由傅院长负责!具体军事行动由赵营长指挥。”
两人说了个“是。”师长带着他们两个,在伤兵屋子里转了一圈。他朗声说:“弟兄们,咱们就要回后方了!最后的一搏,每个人都要打起精神来。咱们这个师,已经叫小鬼子吃足了苦头,这回突围,也要叫他们看看,老子的伤兵也不是好欺负的!有信心吗?”
伤兵们齐声答了个“有!”师长把手举到额上,严肃地行了礼,匆匆离去。
天,一分分黑了。城外的枪声响个不停,鬼子在远处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不时有冷枪冷炮射进城中。城里看上去静悄悄,其实各种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城外的敌人已达数万,重兵在南北两个方向。南边是主攻方向,这里双方已经牺牲了数以千计的士兵。北边是敌人估计我军的突围方向,最近两天,不断的有敌人新到部队。
东和西,敌人兵力不逮之处。西边,敌人大部队正在和英军鏖战,战况对敌人有利,再往西是大海。东边,是泰国,不可能的突围方向。
出其不意,老祖宗的教诲。师长决定,就从东边打出去!出去再向北,回到祖国。
兵不厌诈,在好几个方向,布置了佯攻,约好时间,等大部队突出包围圈,发信号弹,佯攻部队最后突围。
师部长官,都下到了各团,团下到营,师长留在师部,带着直属机关。
医院,已经全部收拾停当。伤员都穿好衣服,轻伤的,跟着自己的队长,每队有几个医生护士,重伤的,静静躺在担架上,眼睛望着星空。所有民夫都穿了一双新胶鞋,检查了鞋带。
忠和挎了一支驳壳枪,仔细上了油,压满子弹。李琴最后一次对各个分队作了检查,向忠和汇报。战斗部队派来的战士们,守护着各自的目标,静静蹲在地上。
黑暗,这南亚的夜里,有不知名的昆虫无休止地奏着乐章,它们是那样无忧无虑,尽情唱着它们自己才懂的歌谣。没有月亮,天空却格外清朗,数不清的星星钉在幽蓝的天幕上,眨着神秘的眼睛。今夜的故乡,也是这样迷人吗?祖国啊,远在大山之外的祖国,你是那样深深地吸引着战士的心!在这异国他乡,八千个虎豹儿郎,怀揣焦急,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预定时刻到了。
突然一下,从好几个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轰轰轰!”手榴弹猛烈地爆炸着,隐隐有着喊杀声。
“咯咯咯”,敌人的歪把子机枪野蛮地响起来,围困小城的寇兵,从睡梦中惊醒,拼死守着自己的防线。
东方,暂时沉寂着,黑暗的大地上,隐隐绰绰摇曳着树影。
一发炮弹打破了沉寂。“轰!”在静夜里,弹着点腾起一团火光,马上,成百的火光接二连三腾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着夜空。
几辆坦克怒吼着,向敌人阵地冲去,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射击,坦克里泼出钢铁子弹,无情地扫荡着一切阻挡的敌人。突击队紧跟在坦克后面。第一线的,手握冲锋枪,“哒哒哒”,短促的射击声到处响起。
成千的刺刀在夜里闪亮。主力出动了,无数双穿草鞋的脚,跨过敌人堑壕,没有丝毫停顿,向前方更深远处奋进。第一道防线很快被撕开一个千米宽的口子,向左右两侧布置了阻击部队,接着向第二道防线冲锋!
这里发生了无情的肉搏战。
黑夜影响了日军士兵的射击。顷刻之间,中国士兵已经来到面前。一切呼喊都是多余的,刺刀说明一切。到处是金属撞击声,到处是人倒下,倒下的,马上被无情的践踏!
洪流一般的大部队,浩浩荡荡来了!这是钢铁的洪流,一切企图阻挡它的,必定被粉碎。几千把刺刀,在暗夜里寻找着对手,一旦遇到,马上毫不犹豫地突击!
师部直属队走出突破口。忠和提着驳壳枪带着几个兵走在医院队伍的最前面,医生和护士紧紧守护着自己的伤员,不停步地跟着,担架上,重伤员们都睁着眼,看着星空,一任颠簸,不吭一声。
大部队跳出了包围圈!前锋没有停止脚步,按照预定方向,继续猛冲。而从突破口两侧,敌人集中了兵力,疯狂地冲击着,企图重新封堵突破口。那里的中国士兵,使用机关枪顽强反击着。
三颗红色信号弹打上天空,接着是三颗白色信号弹。这是指示佯攻的部队迅速撤出。
在突破口,留下了一个营的有力部队,接应最后冲出来的弟兄。
最后一支佯攻部队来到突破口。两侧敌人的反击已经快奏效,突破口从千余米缩小到百米,但是就是这百米,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直到最后几十人从这狭窄的口子里冲出,两边的敌人才嚎叫着合拢。
在这片发生过激烈攻守的区域,地上堆积着数不清的尸体,不知道属于哪一方。
后卫营边打边撤,撤到一个山口,留下一个排和七挺机枪,堵住了敌人的追击。
天亮的时候,部队已经行走在通往北方的大路上,长长的行列,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忠和的驳壳枪已经放回匣子里,他愉快地清点着人数,经历了那样激烈的突围,医院没有丢下一个伤员。
李琴的眼睛里带着血丝,走在忠和身边。不远处,皮巧珍一边走,一边弯下腰去,给一个担架上的伤兵掖被子。李丽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喘着气顽强地走着,包袱里是医院全部的绷带,还有一些被单。
忠和站住,等李丽过来,一声不响地拿过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院长,咱们现在是真正出来了吧?”李丽大约是累了,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还不能这样说,”忠和说:”师长有安排的。怎么,想休息了?”
李丽说:“是呀,走了这半夜,后面也没了枪声,我想鬼子也累了,回去睡觉了。”
忠和被她逗笑,说:“是啊,鬼子恐怕在清点他们的尸首吧?”
李丽的脸却阴了:“咱们的人也留了不少在那里吧?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地上躺着不少咱们的人!”忠和也不说话了。昨晚的突围,至少有几百战士牺牲了!都是些好弟兄啊,他们的父母,还在望眼欲穿,等着儿子回家!
悠长的休息号终于响起。部队原地在路边坐下,带了干粮的,赶紧趁机吃上几口。
师长骑着一匹白马从长长的道路上疾驰而来。一夜的战斗,这个中年汉子,没有丝毫疲倦的样子,声音还是那样洪亮。
“弟兄们!我们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几万日本军,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还要向北去,到那里和兄弟部队会合,弟兄们稍微休息一下,马上还要行军!”一路走,一路说,坐着的战士,纷纷站起来向他行礼。
到医院这里,师长下了马。
“傅忠和!我交给你的伤兵都在不在?”
忠和举手行礼:“报告师长,没有丢失一个伤员!”
“好啊,你带着一些书生还有丫头们,能完成这样的任务,我要嘉奖你!”一边说,一边查看伤员。李丽听见说“丫头,”不服气地说:“报告师长,军队里没有丫头,只有女战士!”
“哦?”师长诧异地回过身来,看见李丽的脸上有几抹黑色的烟迹。
“嘿嘿,我还要你点拨了?”转而换了语气:“说的对!军队就是军队,不管你是男是女。能打仗的,能干活的,就是好兵!”问李丽:“昨晚从鬼子缝里冲出来,怕没怕?”
李丽说:“报告师长,不怕!”看了忠和一眼:“有我们院长带着,没人怕。”
师长说:“你这么信任你们院长啊?对的,你们院长不简单。一个读书人,跟着部队,南北打仗,不光我们师,连总司令都知道他的!”
忠和说:“师长过奖了。国难当头,我做的是自己的本分!”
师长点点头,站高一些,对周围的伤员和护士、民夫:“弟兄们,我们还不能久留。敌人还不甘心,总想追上我们。我们还要急行军。到了地方,全军打牙祭!”周围一片欢笑声。
军号吹起,部队浩浩荡荡又出发了。
二十 远征军(二)
那片原始森林,当地人叫它“野人山。”
野人山位于中印缅交界处,绵延千里,纵深200多公里,山上乔木遮天,终年不见天日,猛兽成群,蚂蝗遍地,传说还有野人出没。
1942年6月,数万名疲惫不堪的远征军战土走进了野人山。
各部队并不是在一起行动的。进入野人山后,联络断绝,方向不辨,各部队都是独立行动。忠和的部队,一直和身后的敌人苦战。敌人紧咬着他们,后卫部队牺牲巨大。
且战且退,退到了野人山这里。除了进山,无路可退。七千官兵,进了野人山,摆脱了追兵。
森林浩瀚得如同大海,成千上万棵生长了千百年的大树巍然耸立着,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天空,阳光照不进来。偶尔看到筛子眼儿那么大的天空。
忠和带着医院人员,行走在队伍中间。已经进山三天了,森林永远没有尽头。道路没有,踏着其他部队在前面踩出的倒伏的草木,部队艰难地行走。
“滴答滴答”,永远是不停息的滴水声。成天成夜地泡在水里,电台被浸坏了,食物被泡得变成了汤水。 到处听得见野兽的叫声,夜里,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跃动,是虎?是豹?还是毒蛇?叫人惊恐。
数不清的蚂蟥,潜藏在泥水中,几十条上百条一齐往士兵的脚上爬、腿上钻。突然发现脚下的泥水变成了血水时,才看见脚上腿上那密密麻麻的蚂蟥。
蚊子和蚂蚁,一来就是成千上万。在这里,只要倒下,也就一两个小时,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副完整的骨架。
最可怕的还是瘴气,摸不着、看不见,来无影,去无踪。人被瘴气侵袭,高烧不止,昏迷之后死去。
到了这个地步,每个人都在思索着,我能活着出去吗?
重伤员最先考虑到他们的归宿。
一个重伤员忽然挣扎着,从担架上滚下来!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再也不往前走了!”
这样恶劣的环境,伤员是最痛苦的。虽然躺在担架上,但是蚊虫蚂蝗不停地袭击着他们,叫他们痒得如万箭钻心,痛不欲生。有时候,伤员没死,抬担架的人先死去!
所有的重伤员,都不走了。
“给我手榴弹,让我死在这里吧!”“告诉师长,下命令给我们一枪!”他们倔强地嚷着。
忠和和护士们,这里那里走动,劝告着,却没有一个伤员愿意听。就连李琴,最受伤员欢迎的人,也被伤员咒骂。
师长来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
情况明摆着,再往前抬伤员,几乎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伤员离开队伍,绝对死路一条。
看着看着,师长眼睛里流出泪来。
“弟兄们,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头。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呀!你们是国家的英雄!国家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说着,命令一个副官,给每个伤员发一颗手榴弹!
“所有人,前进!”能走的都跟着师长走了,留下绝望的重伤员。
“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响起,过后是死一样的沉寂。人们停住脚,回身望着,每个人眼里都流出泪来。
师长命令警卫排长,带几个人去看看,如果有没有死的,利索地补枪!排长带着几个战士,流泪抽出枪来,往后走去。过一会,短短地响了几枪。
所有人都脱下军帽来。
队伍继续前进。没有了伤员,医院的负担轻了,医生护士都甩掉了多余的东西,尽可能空着手走路。只有李琴,还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是绷带药棉。
“都被雨淋湿了,还背着干嘛呀?”李丽问。
李琴轻声说:“我舍不得丢嘛!”说着离忠和近了些。从进林子以来,李琴就一直跟着忠和,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了。
李丽也不说什么了,默默走在忠和身边。
夜里,士兵砍下树枝,搭起了简易的草棚,十来个人一起,挤着睡在一起。
雨不停地下着,铁打的汉子,忽然就倒了下去。
热带原始丛林的雨季实在可怕,天天都下着倾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有时山洪“轰隆隆”地冲下来,一下子能冲走很多人。
部队开始断粮,有几名战士饿死了。战马都杀了,战马吃光以后,开始吃皮鞋,吃皮带,当这些东西全都吃光以后,就只能够靠树皮和草根来维持生命了。 有的战士误食了有毒的植物,痛得满地打滚,哀号不止,因为没有药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折磨死。很多人的身体开始浮肿,走着走着,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女兵们的头发生满虱子。一串串地粘在头发上,女兵们被虱子咬得苦不堪言,边走边抓。
部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师长传下命令,所有人各自为战,跟着尖兵开辟的路前进。
这个命令里有个潜台词:如果力气不能走出山,不要拖累别人。
忠和在一天晚上开了个会,将全部医生护士编为几个小组,每组十个人。小组的意义是,不丢下一个人,除非那人已经死去。
忠和带着一个小组。李丽、李琴、皮巧珍都在这个组里。
女兵的身体,渐渐不支了。忠和总要停下来,等后面的人。这样走了几天,他们和大部队的距离一点点拉开。终于有一天,等了好几个小时,最后等来了几个女兵,她们告诉忠和,后面绝对没有人了。一共五个女兵。小组原来是十个人。也就是说,有四个人永远躺在这山里了。五个女战士是:李琴,李丽,皮巧珍,菊,林凤霞。都是医院的护士。
第二天,六个人整整走了一天,没有发现一个部队的人,夜里宿营在一个棚子里,却发现七八个士兵死在里面!
林凤霞突然发高烧,呕吐不止。她劝大家丢下她快走,可是大家怎么也不忍心,趁大家不注意,她疯狂地跑了起来,一直跑到悬崖边,纵身跳下了悬崖。
接着是菊离去。她被毒蛇咬了一口。临终,她喃喃说道:“哪个出去,给我爹娘带个信!”
已经没有眼泪了。忠和想挖个坑,也没有力气,只好扯了些树叶,将她掩埋住。
只剩下四个人了。一天,皮巧珍吃了有毒的蘑菇,腹部疼痛不止,坚持了两天,再也走不动了。山里又下起雨来,皮巧珍开始腹泻,泻出来的全都是黑水。她躺在那儿,对忠和说:“院长,我和你们永别了!你们要争取活着回去,把我们穿越野人山的经过告诉国内的人。”说着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剩下三个人,来到一条河边。
忠和找了根竹竿,一步一步撑着,奋力向对岸走去。河水没过胸膛。到河心,忠和迎着激浪站立下来,将手中的竹竿伸向岸边,命令道:“下水!” 李琴首先下水,她伸手抓住竹竿,顶着激流一步一步向对岸移去,终于到了对岸的浅滩。
忠和又下水,去接李丽。
李丽看见李琴过去了,有些胆怯,扶着竹竿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忠和走来,她的身体太轻,在汹涌的波涛中摇摇晃晃站不住,突然一个巨浪打来,李丽倒在河里,很快消失在水中。
只剩下两个人了。忠和和李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没有眼泪,没有力气说一句多余的话,两人互相搀扶着,以白骨为路标,在阴暗的森林里顽强地走,记不得日子了。
森林渐渐稀了,白天,有亮光从树叶中射进来,雨声也停止了。一天,他们艰难地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些红色、绿色和黄色的帐篷,帐篷旁边有人正在向他们招手!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嘶哑着念道:“我们死不了了!”
走下山,许多士兵向他们跑来,跑在最前头的是尖兵连的黄连长。他到了忠和跟前,照例一个立正:“报告长官!”忠和看清是黄连长,一阵虚弱,昏了过去。
醒来已是黑夜,他躺在帐篷里,身子下面铺着舒服的毯子。一个士兵坐在电池灯旁,看见忠和醒来,问:“傅院长,喝点牛奶好吗?”忠和点点头。那个兵端来一罐牛奶,忠和一口气喝下去,问李琴呢?那个兵说长官放心,有人招呼她。忠和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黄连长来看他。原来,部队与盟军飞机取得了联系,盟军投下粮食、衣服、药品、发报机、火柴和降落伞等物资,战士们把降落伞撑开来做成帐篷,在帐篷内设立了供给站。
师长命令黄连长,在这里等待后面掉队的战士。黄连长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多天了,救了不少战士,包括医院的医生护士们。估计忠和他们是最后一批了。
“师长呢?”
“师长带队到前面去了。这里已经离中国境内不远,但是没有人烟,据说前面还有高山要翻。不过盟军飞机定时空投,不要紧了!”黄连长说。
一切都正常了!忠和感到从来没有的疲倦,又睡过去。
士兵为忠和烧了热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军服,吃了些东西,忠和感到活力又回到体内了。他去李琴的帐篷看她。两人一见面,李琴呜咽起来。“李丽,皮巧珍,菊,林凤霞,她们好可怜啊!”她流着泪,诉说着。忠和的心里也是沉重的。在森林里奔命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想什么。现在神智恢复了,那些亲切的战友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们是为国捐躯的,祖国永远记得她们的!”忠和沉痛地说。
李琴的身体还很虚弱。饿了太久的时间,女性的特征已经没有了。脸又黄又瘦,看上去,总有四五十岁!
忠和和李琴,吃了两碗米饭,肚子里竟空空如也!再要添,士兵压着锅盖,无论如何不肯了。前面有教训,有士兵饿久后饱食送了命!黄连长笑着说:“傅长官,就忍忍,啊?”忠和也感到不好意思,和李琴回到帐篷。还是止不住,两人偷偷开了个罐头,分吃了。
师部来了电令,兵站择日开拔。忠和和黄连长带几个兵,去到高峰上久久站立着,希望森林里还能出来几个兵。等了两天,没有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