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见见散去,我对母亲说还是回老顺家去睡觉,又对老顺说我在自己家睡觉。结果我一处也没有去,就钻进了旁边的青杠林。
出气洞一再吞噬了这么多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存在?心中这样想着,突然一个念头吧自己差点吓晕:我老是如此挂念着出气洞,下一个跳下去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好,没有迷糊到要跳动的程度。加上我武功不行,但是胆子却特别大。于是我隐身在青龙山下的青杠林里,等人们全部散尽,才钻出林子,慢慢走向出气洞边。
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钟,只能看到一点灰灰亮,远远的就可以看见六个洞口错落有致地冒着热雾。尤其我家地里的洞口雾气最浓,似乎在为刚刚吞掉一条人命而幸灾乐祸。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像传说中的大伯那样,爬到洞边的石坎上去,俯下身子探勘洞里的情景。但是想着陈世伟才在两个多小时前跳进洞里,加入死了,阴魂肯定未散,心里还是有点发虚,于是只敢在洞边的石阶上徘徊。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着陈世伟的鬼魂问题,突然就发现有一溜白影在洞口飘忽着,像一只银色的猴子在白雾里舞蹈一样。等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白影瞬间就消失了。但是我敢决定,我之前绝对是看见了白影的。
不觉当即大骇:难道出气洞真的闹鬼?难道杨幺公他们说的那个大闹闵家老宅的白影子老鬼是真的?
在再仔细一看,白雾还是白雾。我想,刚才出现的那一道白影,很有可能是洞里的白雾在凌晨时分这个特殊时间特殊气候所产生的光影效果,就像雨后产生彩虹的原理一样。
我自嘲地笑了笑,径直往前走去,我突然不怕了。我凭什么怕呢?幻觉也罢现象也罢都很好解释,倘真有鬼,那更是好事,这就证明人死以后并不是烟飞灰灭,有鬼做总比变成一堆泥土好得多,做鬼不是更逍遥自在吗?呵呵……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洞边几米的地方竟然又出现了一个身影。这一次我可是吧眼睛瞪直了来看,这个影子居然是真实的。
我靠,是谁失恋了睡不着觉,大清早的跑到出气洞边来吓我?还是谁又着魔了,准备跳下出气洞?……不好!
我急忙快步冲了过去。我的天……等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佝偻而蹒跚着的身影,竟然还是杨大婆。
“嘿嘿嘿嘿”,杨大婆的笑声在洞边和白雾一起弥漫着惨惨阴风,我当即一个“急刹车”止住脚步。只见她抽搐着那张布满核桃纹的脸,落光了牙齿的嘴巴磨叽了半天,吐出一句让我三魂少了二魂的话:“贵子,我晓得你要走……专门在这里等着你呢”。
我大骇之后又是一阵纳闷:这个时候她不在敬老院里好好的睡觉,跑到夜郎谷里来干什么?莫非她也知道陈世伟跳洞的消息,跑过来看热闹了?但是她为什么又说专门在这里等着我呢?
杨大婆的疯病究竟是哪一种?是间歇性的神经病呢?还是随着环境变化而产生的某种妄想症?究竟是羊癫疯还是痴心疯?我不得而知。
但她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夜郎谷里,而且还是在这个出气洞边?
“你不要老是以为我是疯子好不好。”杨大婆一开口就揭穿了我的心思。
吃了上一次的亏,我不准备再和杨大婆打嘴巴仗了,于是我就很怀疑地点着头。其实我的内心还是希望杨大婆不是疯子最好,一个和我打嘴巴仗都能占上风的人都是疯子,那么满世界的人能有几个是正常的?何况,我还想从她这里了解更多关于出气洞的信息。
我甚至莫名其妙的渴望杨大婆真的有一些“通鬼神知未来”的特异功能,那我真的想通过她给秀儿和我的父亲传个话:他们为什么那么狠心离开了我,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当然,我也有可能会拜杨大婆为师,学到一招半式之后立马回省城挂一块“易经大师”的牌子,专门赚那些迷信富翁的钱。到时说不定老林也会来找我,算算他的未来会不会混到“正处、副厅”,哈哈……
杨大婆在离洞口十来米远的石坎上坐了下来,抬手一指边上的一块石头,我神差鬼使的就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了,希望能沾一点“仙气”。算算距离,还没有触犯闵家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要说杨大婆是神婆啊高寿的这些,都不是我想要找的亮点,我们村子素有“凉都”之称,气候冬暖夏凉,全村九十岁以上的老寿星就有五个,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就更多了。现在我要从杨大婆身上找的“点”是:这张皱巴巴的老脸,哪里还有一丝半点 “貌美如仙”的痕迹?还有,她怎么会在凌晨五点钟,从敬老院跑到出气洞来呢?毕竟有两公里的路程,她一颠一颠的要走多久?
“大婆”,我小心翼翼的试图和她交流。杨大婆歪过头来,姿势居然颇有几分“仙人范儿”,深陷眉骨窟窿里的眼睛冷峻且诡异:“以后你不要叫我大婆了,我有没有老到那个份上……”
老人家的记仇心还真大,九十多岁的人了,还想老到什么份上去?想玩我是不是?我就奉陪到底了。于是我嬉皮笑脸的问:“那么我该叫您什么?您这么一大把年纪,我不可能直呼您的名讳吧,再说,我也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杨大婆听我这么一说居然笑了:“不愧是大学生,真的很有教养”。
“当然当然,毕竟,这一阵多多领教了大婆您的教诲。”我还是一副嬉皮笑脸,其实我的记仇心才大呢。
“你应该叫我……”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为自己的解说增添神秘色彩。我正等着下文,突然就听她一声叹息:“唉……我是你家的亲戚。”
“什么啊?”要不是考虑到前面就是出气洞,我估计会蹦个三尺高:“亲戚?什么亲戚?”
我的确搞不懂,据说土改那阵,老祖公被斗死了,大伯被逼得跳下了出气洞。老祖公的其他六个儿子、那六个我都可以称作爷爷的老头儿,带着二十多个伯伯姑姑全都失踪了,我真的不知道杨大婆还能和哪个爷爷家、伯伯家能扯得上关系。至于我母亲那边,目前只有一个小姨还活着,据说早年因为和小姨爹一起贩毒,至今还在牢里等死。这几十年来,我就没有见过本家和外家有什么亲戚来过闵家寨,更没有听说过还有姓杨的亲戚。我之所以叫杨大婆为大婆,也不过是跟着村民们约定俗成罢了。
杨大婆可不管我的大惊小怪,自个儿却神情自若地说:“随你信不信,反正我就是你们闵家的亲戚。对了,我说出来可别吓着你,我的夫君现在就在这个洞里。每隔十天半月,我就会来陪我的夫君说话,你听……”她甚至连肢体语言也用上了,居然对着洞口侧起了耳朵:“我的夫君在喊我呢?”洞里隐约的风声,像是什么怪物在低吼,我的天啦!我崩溃得直想仰天长啸:杨大婆啊杨大婆,你疯了不是你的错,但是你在这个凌晨时分的出来吓我就是你的错了。你要是真把我也吓惨了,可别怪我失手伤了你老人家。
我算是彻底绝望了:杨大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在她这里就挖不出什么故事了的。
但是疯子也分好多种,杨大婆应该是一个高智商的疯子,她并不是一个人在胡扯,说话不仅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而且还懂得互动,把我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正常人,活生生地拉扯进疯子的世界。
“别人说我是疯子,那是他们无知,贵子,你可是咱们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想当年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我们都不应该和愚昧的村民们一般见识”
杨大婆这一军将过来,我不得不举手投降了,急忙应和着说:“嗯嗯”。这话我听起来顺耳,我不得不点头,但是却一个不小心,掉进了疯子杨大婆设计的圈套。
“所以啊,我的话你要相信。”杨大婆颇为得意。
我又被迫点了一次头,立马就变主动为被动:“大婆,我相信您老天为地理过去未来无所不知,我就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大伯武功那么高强,为什么会调下出气洞呢?”
杨大婆想都没想一下就回答说:大伯跳出气洞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功夫了,终身未娶的大伯,在挨了无数次批斗之后万念俱灰,47岁的老男人“破chu”了。
算起来,大伯今年已经112岁,1951年跳下出气洞的时候,年仅47岁。民国时期清真县注明的剿匪英雄,就这样烟飞灰灭。
“那么,我大伯也不枉一世,毕竟获得过一份真挚的爱情。”我不觉唏嘘。
关于大伯的传说我听过太多,诸如大伯的功夫是出气洞里的仙人传授的;为了闵家的江湖,为了保一方平安,大伯按照仙人的叮嘱终身未娶,一旦“破chu”之后就会武功尽失;大伯从18岁开始,率领家丁和乡勇,和周边土匪大干十来仗,彻底剿灭了夜郎谷匪患,还曾受到过民国政府的嘉奖。
不过这些毕竟是传说。只是传说中并没有提起过大伯原来曾经有过女人,还因此废了武功……
那么,“害”了大伯的女人究竟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杨大婆没有回答。就算她是能知过去未来的巫婆,估计她也很难回答,。
不过杨大婆又说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秘密:“其实,出气洞也是可以下去的,从洛阳村的黑蟒洞过来就是出气洞了,黑蟒洞里,有两里多路是平路呢……”
说完这句话,杨大婆就站起身来自个儿走了。
“大婆,我送你回敬老院。”
杨大婆摆摆手:“我还有事情要办呢。”随后一路蹒跚着,消失在白雾茫茫的夜郎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