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城内的状元楼里,多了一位女客,那女客容貌虽俏,但面上却始终愁眉不展,自她进来之后,已一连喝了好几坛竹叶青,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多问一声,只瞧那女客眼睛赤红的模样,似是能吞下整个人。
待那女客喝尽最后一滴酒,再也倒不出酒来时,突然醉眼朦胧对那酒保喝道:“小二,再拿酒来!”声音竟是出奇的妩媚动听,即使是在大醉中却也仍不失悦耳。
状元楼里只要有人肯要酒喝,店里自然绝对不会拒绝生意,小二很快又捧出两坛上好的竹叶青过来。
那女客眯着眼睛,忽然一把抓住店小二,瞪住他哼道:“你看我像是个恶人么,像是杀人凶手吗?”店小二颤声赔笑道:“姑娘真会说笑,似姑娘这等标志之人,又岂会是杀人凶手呢?”那女客听了他的这番话,怔怔发起呆来,半晌,喃声说道:“为什么别人都肯相信我,他却偏偏……不肯相信我呢?”
店小二见那女客生的貌美,忍不住讨好道:“不肯相信姑娘的,只怕那人不是个混蛋,便就是个瞎子!”
还未说完,那女客面上顿时一怒,喝道:“住口!”一把推开店小二,店小二踉跄了好几步,才方站稳,不由惊得一身冷汗,不知所措。
那女客厉声道:“不许你骂他混蛋,更不许你骂他……是瞎子,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他若也是混蛋,那你们全都不是人,是混混蛋……”说完,整个人已松软醉倒在桌上,原来这女客不是别人,正是从落花山庄出来的伤心欲绝的唐叶儿。
店小二睁大眼睛瞪着唐叶儿,只觉这客官八成是疯了,忙退后避开了,唐叶儿趴在桌上也不知醉了有多久,然后摇晃起身,丢下一块银子,醉烂如泥的从状元楼里晃出,她身上湖水绿的衫子上,不知何时已沾上了酒污,竟也毫不在意。
数月之前,她还曾是个风姿卓越格外注重自己容貌的女人,现在的她却已是个酗酒成性憔悴的女人,短短数日,她便已不计较了一切,只因为她已经连她自己都已给彻底的抛弃了,又岂会再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呢。
她没有走出多远便已趴在了路边的一条阴沟旁,她一旦趴了下来,便再也不愿爬起来,就算是后面同时有一百个人想要她的性命,只怕她也已没有半分力气移动半分,阴沟里散发出来的臭气熏得她呕吐起来,她吐的太凶以至连眼泪也跟着一起掉了下来,她吐尽了胃里的东西,这才只觉稍稍舒服了一些,人也清醒了许多,但眼泪却已开始愈来愈多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趴在路边,多日前的她还是那么的妩媚娇柔容光焕发,今日却好比路边的一根野草,随时都会有枯萎凋零的可能,这时,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水粉香气,这种水粉而且居然还好像是扬州兰香馆中售出的最上等的脂粉,她自己以前便曾经使用过。
这种水粉香气与她身边的酒臭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身姿如柳,浑身散发着芳香的女人无声的来到了她的身侧,唐叶儿动也没有动,连头都懒得抬起半分,丝毫也不关心来者是谁,只因为无论来的是谁,都与她已没有半点的关系。
那个浑身香喷喷的女人就那样的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视,唐叶儿垂着头,耳中却只觉有些熟悉,终于抬起头来,却只见那女人一身素服,面上罩着一层轻纱,看不清楚容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目光深幽冷酷,不带一丝的暖意。
唐叶儿只觉这幽灵般的女人似是在哪见过,一时却偏又想不起来,那女人看着她的表情,冷酷而空洞,目光之中带有一丝的不堪、轻视、得意、恼羞、怨恨、恶毒……,唐叶儿心下只奇怪对方的面上怎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的表情,只不过无论是哪种表情,此时对她来说都已没有任何区别。
那素服女人忽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来,提住唐叶儿的衣领,出手便给了对方两记耳光,唐叶儿嘴角立刻渗出血丝来,她却连擦抹也不愿擦抹一下,只半垂着脑袋,任由对方扇打自己,丝毫不挣扎。
那女人松开手指,放下她,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声得意无比,她望住一身烂泥满面憔悴的唐叶儿,慢悠悠说道:“不过一个瞎子,就把你弄成这副模样,却也算是不容易了……”唐叶儿本已似是聋了般,半闭上眼睛,松软在烂泥里,谁知一听到这话,不禁忽睁开了双眼,怒目瞪住她。
那女人眼角闪过一丝恶毒,故意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他不过是个瞎子而已,没想到天下最毒娘子竟居然会为了一个瞎子,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未说完,又忍不住放开喉咙得意大笑起来,只要是能看到别人受折磨,她便就有着说不出的开心。
唐叶儿眼中冒出一股怒火,她是最听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故意提起瞎子二字,当下不由嘶声道:“你住口,不许再提起瞎子二字,也不许你再提起他,你若是再敢说上他……半个字,我就杀了你!”未说完,人却已累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那女人听了,却似是像听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咯咯娇笑起来,笑容还未停止,人又已出其不意的掴了唐叶儿一记耳光,咬牙恨声说道:“你以为这还是从前么,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里乌龙教中的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下最毒娘子么,哼,你若是再敢这样对我大声说话,我就挖了你的眼睛,让你和那个瞎子一样成为一个废人,看你还敢不敢再这般对我大呼小叫。”
唐叶儿因酗酒过度,浑身的体力早已消去大半,对方的那一记耳光,眼睁睁的看着掴在自己的脸上,却偏生无法躲开,当下不由只气得身子直抖道:“你——你——”那扇了她三记耳光的女人,顷刻间眨了眨眼睛,又露出笑容来,嫣然道:“我怎么了,你不是要杀我么,那你就快点起来杀我好了,我在等着你来杀我,你不是最擅长施毒的么,那就尽管向我施毒好了,看我会不会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