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那一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晨光从打开的窗户中投射进来,整间屋子笼罩着一层淡淡光晕,就如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像是一个存储着许多东西的仓库,却又找不到打开仓门的钥匙。
据救我回来的那个花白胡子老头所讲,我来自天山,之所以会在陌生的地方苏醒,是因为一月前天山遭遇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灭门屠杀,鸡犬不留。老头赶到的时候,发现我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于是便把我带到了青城山脚下。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连鸡犬都不留啊,那且不是说明我连鸡、犬都不是?我看着对面铜镜里有着一双水灵灵杏子眼的小姑娘,想,这具美丽的躯壳下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灵魂呢?
老头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面小镜子正对着我。
我一看就愣住了。
对面的铜镜中映出的我,是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小姑娘,而老头手中的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一只鸟。
花白胡子老头还说,我身上藏着一件天界神器,天山就是因为它才被灭门。怀璧其罪,要是不想被人剥皮拆骨的话,最好想尽一切办法拜入山上的青云门,寻求庇佑。
老头很严肃的说出这番话时,我还在纠结镜子的问题。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睡过去的,只记得再次醒来后,脑子里再次混沌一片,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只有一个信念不断在脑海盘旋,那就是:登上青城山,拜入青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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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过半,雨季即将收尾,青城山上云蒸雾绕,与半空中的低云连成一片,从远处望去,整个山顶好似消失在了云层中一般。浩浩荡荡的登山大军早被密林中无数岔路分化殆尽,今年能平安抵达绝顶的不知能有几人。
丛山峻岭间,仍有一支队伍人数近百,如长蛇般匍匐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寸心背着脏兮兮的包袱,混在这支近百人的队伍中,穿越过遮天蔽日的密林,越过溪流潺潺的山涧,爬出幽深静谧的山洞时,已然无路可走。
前是断崖,后枕绝壁,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山风似刀,如挑起少女遮面丝巾般吹散峡谷中弥漫的白雾,掩映在雾气中的崖壁渐渐变得清晰。
寸心站在离崖边五步的地方回身眺望,入目的绝壁不下数百丈,怪石嶙峋,苔痕丛生。崖壁上挂着零零散散的歪脖子老树,有水滴不时滴落,投入云蒸雾绕深不见底的山涧中去。
“从此处攀上去,便可抵达青云仙门。”说话的女子笑意盈盈,眼角眉梢朝上弯起,双颊上的梨涡一深一浅,从何种角度看去都是极好看的。这样好看的女子,自然能让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美好上,谁也没能留心到那温柔娴淑下隐藏的一抹冷厉。
上官玄灵话音落下时,无数声叹息回响在峡谷半山腰。窃窃私语中,有人站出来问询问:“上官姑娘,这崖壁陡峭湿滑,实在难以攀爬。姑娘自幼修习仙法,御剑腾云而上确乃轻而易举,但我等凡人如何能攀得上去?”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凛冽山风还在呼啸,百十来双眼睛纷纷投向队伍的主心骨:上官玄灵。从山脚一路行来,都是她在前方带路,众人对她深信不疑,坚信她会带领大家登临青城绝顶,去看一看每三年才会现世一次的青云仙门。
显然,大家都忘记了他们的主心骨初到人山人海的山脚时,曾命手下的数名武婢为她开道,闹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若非顾及她是昆仑掌门千金,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闻言,上官玄灵却不作答,而是双手结印如抱满月,心中默念口诀后,虚空中‘嘭嘭’地掉下了几个麻袋,袋中装满绳子。“大家不必忧心,我早已备好了牛皮绳子,待我先行登顶,将绳子系牢后扔下来,大家捉住绳子往上攀即可。”
队伍里沸腾起来,纷纷道谢。多好的一个女子,人生得极美,心肠柔善而心思灵巧,处处为他们着想。
寸心很高兴,盘腿坐在断崖边,手搭眉骨抬眼朝上望去。一身素白锦衣的上官玄灵如白鹤展翅般拔地而起,并未御剑,而是点足踩上悬挂在峭壁上的老树借力,如跳丸般穿梭在绝壁上,几个来回后便化作一个小小的白点,最后消失在晨光中。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半空中垂下了一条条牛皮绳,翘首以待的队伍再次沸腾起来,纷纷捉住绳子开始攀爬绝壁。崖顶是他们心之所向,也是他们不远万里跋涉来此的目的地,那里生活着传说中的仙人,风姿卓绝,长生不死,会御剑飞行,还会降妖除魔。
队伍里都是些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寸心挤不上去,只好坐在断崖边,不紧不慢地啃着硬得跟石头似的烧饼,眼看着一根根牛皮绳上渐渐挂满了人,像极了挂满的葡萄果的葡萄藤。
等到崖边只剩下上官玄灵带来的武婢时,寸心才迈着外八字的步子过去,问她们:“你们不上去么?”为首的女子摇摇头,“我们只负责护送小姐抵达青城绝顶,现下目的已达,该得收拾行装返程了。”
“哦,那你们一路走好。”寸心点点头,与那群红衣武婢挥挥手道了别,抱住一根牛皮绳子开始往上攀爬。
攀爬了半个时辰后,寸心也成了皮绳上的一粒果实,而日头也从云层里钻出来,毒辣得像后妈的拳头。寸心满头大汗,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流进嘴里,味道咸咸的。寸心舔了舔唇,将皮绳系在自己腰上,往左边倒挂在崖壁上的一颗老树蹭过去,跨坐在树干上打算休整一下。
用衣袖贴着皮肤的那一面拭去眼中的汗滴,模糊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寸心眯眼迎着日光往上看去,百丈峭壁根本瞧不见尽头,而上方的人仍在以龟速慢慢攀爬着。征服眼前的崖壁,就能见到青云仙门。这个信念支撑着大家继续向前,没人轻言放弃。
喝扁了半个水袋后,寸心觉得自己也不能轻易放弃,又啃了几口烧饼,然后冒着烈日继续攀爬。因为喝了水,汗水也变得多了起来,约摸爬了一炷香时间,寸心浑身好似被侵泡在汗水中一般,感觉衣角都在滴水。
此时,一阵狂风夹带着簌簌风声袭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唯一的坏处是大片汗水从额上滚落,眼睛里模糊一片,寸心再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只听到一声声惨呼此起彼伏。
有温凉的雨滴打在她脸颊上,空气中飘来阵阵血腥味,寸心打了个寒战,借着模糊的视线,往左边倒挂的一颗老树荡过去,翻身骑在树干上,揉了揉被汗水侵泡得微微发疼的眼后,空气中的腥味愈发浓烈起来。
有红色雨滴坠入深谷,寸心探着身子往斜上方望去,见一只似鸟非鸟足足有十人多高的巨兽正挂在崖壁上,长伸着比人腰身还粗的灵活脖子,尖尖的嘴壳正在捕食周围牛皮绳上挂着的果实!寸心吓得险些抱不住树干,只差没掉下悬崖去。
之所以说它似鸟而非鸟,是因它有着宽大的翅膀,身上却无一片羽毛,而体型也着实大得惊人。
惨叫连连,巨兽的捕食行动还在继续着。寸心死死抱住树干,眼睁睁看着那只巨鸟一口衔住挂在皮绳上的人,头左右摆动几下将‘果实’摘了下来,仰着脖子开始咀嚼。一蓬血雾如天女散花般自它嘴角撒落,随着戛然而止的惨叫声,巨鸟已然将‘果实’吞到了腹中。
身处峭壁,巨鸟周围的人逃无可逃,只能更加拼命地往上攀爬,却比不过它捕食的速度。惨叫声接二连三传来,少数人松开了手中的牛皮绳,伴随着一蓬蓬血雾坠落深涧。
寸心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强迫自己转过头,咬紧牙关抓住绳子继续往上攀爬。尽管崖顶依旧高远,而危险迫在眉睫,她却不能放任自己坐以待毙。
而危险总是那么的难以捉摸,还没等她爬出几步,簌簌风声已经袭来,挂在绳子上的人被巨鸟翅膀扫落了大片,没被扫落的则成了它捕食的对象。
眼看着自己离被捕食的目标愈来愈近,寸心逼迫冷静下来,颤抖着将旁边空荡荡的牛皮绳子系在自己腰上,趁着巨鸟偏头捕食左侧猎物的瞬间,突然松开手中的牛皮绳子,直直落在它朝下扇动的肉翅上。
感觉到自己翅膀上有东西,巨鸟‘啾’地尖叫一声,双翅猛烈抬起,试图扇落翅膀上的不明物体。而寸心借着它挥翅的力量,如一只离弦利箭般直直射向崖壁上方。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寸心双臂平伸保持平衡,等到去势尽时猛然朝着崖壁上一丛绿色扑了过去,而她将会面临两种下场。一是运气不好,没抓住绳子,被崖壁拍飞然后坠落深涧。
第二种就比较幸运了,寸心刚好赶上了第二种,她撞上了一丛柔软苔藓,没被崖壁拍飞,抓牢绳子稳住身形,在崖壁上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稍适休息。
抬眼往上望去,崖顶距她现在的位置已经不足五丈了。稍稍休息片刻,寸心便抓住绳子开始往上攀爬。半炷香过后,崖顶近在咫尺,寸心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地笑了笑,伸臂搭上山崖上方的岩石,准备结束漫长而惊险刺激的攀岩之旅。
而危险总是喜欢在人觉得幸运的时候来临。通常一到这样紧要关头,崖顶必然会出现配角。如果是宫斗文,那崖顶的人不是王爷就是皇帝,再不济也会是个将军。如果是宅斗文,那崖顶的人不是小三就是小四,然后原配被害死回到小时候,开启腹黑模式疯狂复仇。
寸心也没能能幸免,就在她刚准备使力爬上崖顶的时候,搭在崖顶那只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十指连心哪个都疼,寸心咬牙忍痛抬眼望去,一袭素白锦衣的上官玄灵不知何时站在了崖边,足下正踩着自己的手掌,细长的美眸中带着一丝惊讶,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冷冷俯视着她。
崖顶吹来的风中有淡淡青草味,寸心吸了吸鼻子,茫然地仰望着那张样美艳绝伦的脸。手掌再次传来钻心的疼痛,是上官玄灵素白的锦靴原地碾了几下,寸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那样与她四目相对。
良久,上官玄灵俯下身子,从短靴中抽出一把翡翠柄的短剑来,优雅从容割断从崖边垂下去的一根根牛皮绳,边割绳子边闲闲地开口,“有资格让我上官玄灵尊一声‘师父’的人,非流云上仙莫属。”
那又如何?她上山不过是想入青云门罢了,拜谁为师无关重要。寸心额上的冷汗簌簌下落,山风拂面而过时,浑身打了个冷颤,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流失。
她想,即便上官玄灵现在松开碾压着的她的手掌,她应该也没有力气再爬上去了。而上官玄灵显然是不会放过她的,索性破罐子破摔,瞪着她:“那你也没必要害我们啊,你心肠歹毒,根本没资格做上仙的弟子。”
“呵。”上官玄灵轻笑出声,不置可否地瞟了她一眼,“是么?可今年能入青云的人必须只有我一个呢,我若是没资格,难道你有资格?”话音落下,手中短剑已经割断了崖边最后一根牛皮绳子。寸心紧紧抓住绳子的右手猝然落下,身子斜着被吊在悬崖边上,着力点仅剩下被上官玄灵踩踏着的左手。
纤瘦的身子失去平衡,随着山风荡来荡去,寸心咬住唇死死闭上眼,懒得去看那张美艳绝伦却心狠手辣的如花笑颜。回想起一路上上官玄灵对队伍里的人关照有加,无微不至,领着大家抵达了梦想触手可及的地方。
而青云仙门就在眼前,她却无情地将大家葬送在此处。寸心仔细想了想,觉得可笑,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轻信人呢,一个纵容丫鬟仗势欺人的主子,品行又能好到哪里去?
看着寸心惨白下去的脸,上官玄灵‘啧啧’出声,“你连入青云见到上仙的机会都没有,又何来的资格去做上仙的弟子?”顿了顿,又道:“啊,不对,你跟下面那些人不同,你是见过流云上仙的。你比他们幸运得多,该无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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