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个日夜的阴雨终于在第六个清晨迎来结束,日头扯破云层那一刻,金光普照大地,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场大雨刚刚落幕,即便天空放晴,早上也还很冷的。
哈欠连天的寸心缩着翅膀蹲在师父肩膀,歪着身子斜斜靠在冥尘颈侧,脑袋直往他墨发中钻。倒不是她喜欢蹲在师父肩头,而是以她目前的状况,只能蹲在师父肩头。
师父有多厉害,寸心以往都是听说来的,从未亲眼见过。
自从五天前被冥尘轻轻挥手将她‘打回原形’后,寸心才相信自己这个很任性的病鬼师父其实是很厉害的。就凭他动动手指头将自己变成鸟,而自己绞尽脑汁也变不回人的身体这一点来说,师父肯定是比自己厉害无数倍的。
而冥尘显然是认为一个活蹦乱跳四处乱跑闯祸的弟子教育起来实在麻烦,还是现在这模样乖巧。一只手掌就能握住的身体,就算去闯祸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自然不肯轻易的就将她变回去。
一旁的小嗷见了后妒火中烧,龇牙瞪着她,被寸心挑衅地瞪回去后,转而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泪眼汪汪地蹭到冥尘身边,成功骗取同情后,一头扎入冥尘怀中蹭来蹭去。
之所以当君临来到流云峰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流云上仙盘腿静坐在花树下方的活树茶几后,专注地翻阅桌案上摆放的古籍,怀中趴着他饲养的灵兽,肩上则蹲着他刚入门不久的弟子。
“金砾洲知名作家君莫问最新力作,子洛好兴致。”君临走过来笑着揶揄,掀起长袍前襟盘腿坐在冥尘对面,笑呵呵地慰问:“数载未见,子洛身子可是已经大好了?”
小嗷早在君临开口时便跳起来,跑到一旁呲牙瞪着他。数年前,冥尘便是将它交托给此人照看,结果导致它在崖底住了上千个日日夜夜,就算化成灰,它也会认得出,遑论君临现在仍旧是数年前的那副面貌。
“还是老样子。”冥尘抬手轻拍小嗷脑袋安抚,顺手扫下肩上仍旧酣睡的弟子。
寸心‘啊呀’怪叫一声,扑腾着翅膀蹿上梨树枝头,从高处俯视下去,只见茶几两边一团黑,一团白,看不清来的人是谁。想了片刻,直接俯冲下去,落在茶几上方的书页上,歪着脑袋瞅着来客,“师父,这是谁啊?”
“子洛,这便是你新收下的弟子?”还没等冥尘回答,君临已经噗嗤笑出了声,伸出食指去戳站在书页上的寸心小小的脑袋,“连昆仑掌门的爱女都瞧不上眼,这呆头呆脑的小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恶的人类!”寸心张嘴啄他一口,拍着翅膀飞离书页,跳到了小嗷头顶,和小嗷一起敌视着他。
君临‘啧啧’两声,手腕一翻,头上兀然长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耸立起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右摇晃着,弯起一双狐狸特有的细长眯缝眼,胡子一翘一翘的说道:“我与你俩是同类,这里只有你师父一个是可恶的人类。”
小嗷重重冷哼一声,傲慢地将头扭向一旁,对他自称是自己同类一事表示嫌弃。
一声窃笑后,冥尘宠溺地望过来,唇角的弧度因微笑而翘得更高,伸手掐掐小嗷脸蛋,声音软软地:“好了好了,自己去玩儿吧。”
一听完,小嗷就跟被灌下几十碗迷魂汤似的,蹦蹦跳跳撒着欢跑远了。寸心差点被颠得摔下去,急忙拍翅起飞落回冥尘肩头,喊了好几声小嗷,它也没搭理。
冥尘伸手‘摘’下站在肩头的徒弟放在手心里,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它脑袋,冲着对面抬了抬下巴,介绍道:“君临是为师相交多载的好友,难得今日登门造访,你且和小嗷玩儿去吧,为师与他叙叙旧。”
君临乐呵呵地看过来,乐呵呵地打趣道:“去吧去吧,给梨树捉捉虫子,也差不多到该用午饭的时辰了。”
“不去。”寸心双翅横抱,将头扭向一旁。
那句不去刚一出口,冥尘当即便手掌一翻,直接将她抛了出去。寸心本能地努力扑腾着翅膀,飞身跃上梨树枝头,挑衅地冲着树下叫嚣:“不去不去我就不去。”喊完后直接‘啾啾’地叫了起来,立时便引来一大群刚好路过的白鹭,瞬间站满整棵梨树,吵得不可开交。
树下两人面面相怯,君临变出一柄油纸伞,撑开来挡在头顶,用来抵御不时掉下的鸟粪,苦着脸揶揄:“你从哪儿捡来的这么个活宝?”
冥尘揉着太阳穴,不得不败下阵来,哭笑不得:“寸心,先让你朋友们离去可好?为师替你恢复人身。”
“不行!”寸心一口回绝,并趁机要挟:“除非你答应教我怎么自由切换本身和人身。”
“得寸进尺。”冥尘闲闲地扫她一眼,慢悠悠地抬臂向上,拇指压住中指,‘嚓’地朝着树上虚空弹出一指。
霎时,伴随着簌簌风声,梨花大片大片飘落枝头,堆满树下的油纸伞,满树白鹭惊飞而起,纷纷逃离。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擦’声一落下,树下响起一声:“啊呀”痛呼。撑着手臂坐起来时,寸心已经恢复了小姑娘的身子,大大的杏子眼,细长的眉,微微张着口,唇红齿白。
冥尘侧过身子,双手替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折腾到自己满意后拍拍她脑袋,“去找小嗷玩儿去吧,实在不想去玩的话,就回屋看书去。”
对面的君临见怪不怪,慢悠悠地收起油纸伞,低笑着揶揄:“子洛果真万能,连绾发这种事也不在话下,自愧不如啊。这呆头呆脑的小东西摊上你这么个师父,可真是造化大了。”
“那你可说错了,有一件事,我万能的师父是万万不能的。”寸心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尘土,等到君临满腹疑惑地问出“是何事?”时,扔下一句“你猜”后,撒腿跑远了。
冥尘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转身坐直身子,长袖扫过桌面后,铺满矮案的花瓣和书籍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白釉青花酒具。